第三十六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直到有一次,二叔在园子里煮了蛇肉,引了一条翠绿的菜蛇进了园子。
恰巧柳椒瑛和庄叔颐去园子里赏花。
那蛇就盘在两个人的脚前头,把柳椒瑛吓得脸色煞白,顿时便失声,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剩下的丫鬟们更是怕得不行,谁也不敢动。
唯有庄叔颐半点没有异样,抱起她阿娘便往外头挪。
众人吓得屏息,相互捂着嘴,才没尖叫出声来。
这事过了。
众人问她怎有这么大的勇气,庄叔颐才总算有了个由头反驳他们。
“不过是一条蛇罢了,有甚好怕的。”
“怎不好怕,这要是咬上一口,那可不得了。”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还以为她不晓得那蛇的厉害。
“那就被它咬一口。
反正它才那般小,总不能把我整个囫囵吞下去吧。
何况这种蛇是没毒的,便是被咬也不过是两个小口子。”庄叔颐不是不懂,不过是真的不怕。
然后她开始反击众人了。
“这小小的蛇我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你们却怕得不行。
那为何我怕鸡的时候,你们却不能理解我的恐惧呢。”
“这蛇要咬人。
那鸡又不咬人。
况你都能吃鸡肉,为什么怕它呢?”众人觉得说不通。
“那天二叔吃蛇肉,你们也不曾不吃呀。
那怕什么?
并不是怕的事物真的可怕,不过是我们心里觉得可怕罢了。
我也不是要你们明白鸡有多可怕。”庄叔颐笑着说。
“不过是想叫你们明白,我觉得可怕时那恐惧的感受,同你们见到蛇时是一般无二的。”
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在这件事上说得过她了。
“你啊,便是从小伶牙俐齿。
你6表哥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没想到你是这么个小妹妹。”柳椒瑛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那是表哥傻呀。”庄叔颐笑嘻嘻地说。
“扬波不傻,最后便是你吃亏了。”柳椒瑛想起来便是一阵后怕。
还好,遇上的是扬波,若是换了任何一个没有善念的人,任她在家中吃多少斋念多少佛都没用。
她的宝贝女儿都回不来了。
庄叔颐默默地地垂下头,不敢说话了。
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错起的头。
从前天地变换,阿爹在北京呆不下去了,幸得有人帮助,才从那里带着命逃回永宁来。
在回永宁的火车上,一队被强制征收的队伍乘坐的车厢恰巧挂钩上她们坐的那列火车。
本是完全不相干的平行线,只是因为那一日交集在了一起,从此谁的命运都不同了。
庄叔颐才八岁,好动调皮极了,被家里的人宠得不知天高地厚。
在那一个兵荒马乱的时候,大人都拘谨地呆在车厢里不敢乱走。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却全不在乎地四处跑。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和那被强制应征入伍的扬波对了个正着。
那时的扬波正被那残忍又苍白的现实翻来覆去地折磨,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自然只觉得厌恶。
不管是谁都曾想过要毁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那年仅十二岁,被人欺辱、痛骂,又背叛的扬波也不例外。
而庄叔颐却好巧不巧地撞了上去,想用自己那一点小伎俩捉弄他。
结果,庄叔颐恶作剧不成功,反倒被扬波用了装在麻袋里的大公鸡吓晕了过去。
这本该是一恶交,双方不相互仇视便不错了,反而做了朋友不说,还入了一家的门,过了整整六年。
这其中的奥妙便是之后的故事。
同队的士兵听了尖叫现此事,看了庄叔颐一眼,便知道她是前头车厢里有关系的大官家里的。
若是被现了,他们都要落得个连坐的罪名。
这时便有一个说将她从车窗扔出去,别招惹了是非;另有一个说,这女孩长得不差,扔了可惜,还是送去那青衣小巷子里换几十块大洋,更合算。
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不管是哪种下场,便没有如今这个庄叔颐了。
幸好扬波心底仍存了一丝的善念。
便是这一点善念,救了庄叔颐,也救了他自己。
他趁乱将庄叔颐藏进麻袋里,然后偷了出来,交还给了庄世侨。
庄世侨想要报答他。
但是扬波什么也不提。
对于那时的扬波来说,未来是绝无希望的,又有什么可以期待呢。
庄世侨便决定替他摆脱这兵役。
而最后决定将他带回家去的是,不甘心的庄叔颐。
然后便许给了他,这一世的期待。
“你也太蛮横。
人家虽然吓过你一回,但是好歹也救过你啊。
你非要将人家带回家来,说他吓了你一回,你也要吓他一回,才甘心。”柳椒瑛虽这么说,但是当初做了帮手的也是她。
“那时候我还小嘛。”庄叔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时她还真的是很不讲理。
将扬波打晕了便带回家来。
然后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大抵便是另一段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我看你永远也长不大。”柳椒瑛笑着说。
“还有啊,你可别太欺负人家扬波了。
他这些年都不知道吃了你多少苦头,可半点也不欠你的。”
“我才没有欺负他呢。
何况那是他答应我的。”庄叔颐得意洋洋地说,然后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柳椒瑛见她困倦了,算算时候也消化得差不多了,便让她躺下再睡一会儿。
“没欺负就没欺负吧。
只要你们俩自己高兴就好了,我才不管这么多呢。
你多睡会,等会再喝药。”
庄叔颐闭上眼睛,含糊不清地说。
“那叫阿年给我买点兴芳斋的蜜饯,我要杏肉的。”
柳椒瑛连忙答应了。
这丫头真是好笑得紧,刚刚明明是她自己要扬波今天别来的,现在便忘了个干净。
得了,还是快把扬波叫回来吧,否则这丫头醒来没见着,又该闹脾气了。
扬波根本就没走,站在大门外已经许久了,像尊木雕像,无喜无悲,连魂也没有了。
那来传话的珍珠见了,只觉得这人身上披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冷得叫人难以靠近。
“扬波先生,小姐说想吃兴芳斋的杏肉蜜饯。”珍珠的话也没说完,那冰霜便顿时融化了,木像里也被灌注了人的魂魄,鲜活起来。
“好。”扬波应了这一声,转身便走。
珍珠只觉得他连走路都轻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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