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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邵续(下)(1/2)

邵续的诘问,令薛彤有些紧张。

但陆遥却沉静一如既往,他将盛放食物的大盘稍推远些,双手互握于身前,似乎是在盘算着该如何回答。

此刻若探求他细微的心理状态,或许可以说,他反倒隐约有几分欣慰吧。

邵续带着被陆遥等人解救的侄儿来此,这几日又是如此客气谦和的态度,足以使人闻弦歌而知雅意,陆遥非常清楚,邵续的话语更像是带着欣赏的试探。

这代表着自己穿越以来坚持不懈的努力没有白费。

通过在晋阳、在邺城的一次又一次胜利,自己确实已经奠定了善战之将的声名,具有了超过并州地域范围的、初步的威望。

这威望足以使士卒们更习惯于服从指挥,使将校们更信任他的判断,也使得河北士人如邵续之类,开始将陆遥纳入他们的眼光。

只不过,不同于蜀汉先主在接到孔融的信函时,那种“孔北海乃复知天下有刘备邪”的自豪,陆遥对于当代的士族高门,从来就没有太多好感,真正令他产生兴趣的,只是邵续本人而已。

这并非因为邵续的身份,甚至也不是出于邵续所表现出的熟稔政务,而是因为邵续在谈到民生凋敝时的一个细小动作:当他手指上沾了许多饼屑时,并未随便挥却,而是下意识地将之抖回盘里,拢成一撮。

这样的举动,非深悉黎民疾苦者莫办。

大晋开国以来奢靡成风,有几个官员能珍惜粮食到这个地步?

别说那群搜刮民脂民膏之辈,就连陆遥自己,都做不到!

陆遥近期以来地位渐高,故而时常提醒自己待人接物要细心谨慎,注意观察分析。

尤其是这样的场合,通过这样的细节,正可以判断出邵续的性格。

这就够了,既然确定邵续的善意,也了解他的为人,那两人的谈话便可以深入一些。

陆遥沉吟片刻,慢慢地道:“陆某乃平北大将军、并州刺史属官,既受我家主公之命,便要全力完成之。

是以,除了代郡弹汗山之行,陆某并无考虑什么特别的举措。

邵公,先贤有云,不及跬步无以至千里。

遥也鄙陋,不敢妄作千里之念。

所想的,所做的,眼下便只是这区区跬步而已。”

“果真如此么?”邵续叹了口气,连连摇头:“可惜,可惜!

可恨,可恨!”

“可惜什么?

又可恨什么?”虽然明知这是苏秦张仪之舌辩套路,但陆遥自不吝于凑个场。

邵续一拍案几,眼神炯炯地注视着陆遥:“可惜少年英雄,就要丧身于胡儿之手!

可恨万里边塞,将要烽火四起,百姓将要再遭劫难!”

这句话说出来,薛彤顿时冷哼一声:“邵先生,未免太过无礼!”

陆遥也不禁失笑:“邵公,何必危言耸听?”

邵续双手按着案几,向陆遥微微躬身:“此非虚言也。

邵某不才,愿试为将军剖析其中的道理。”

陆遥的部下都是并州战乱中崭露头角的军人,能够斩关夺城的勇将多矣,却没有谁能够为他分析局势、抽丝剥茧的。

数月前的团柏谷之战便是如此,全军上下竟无一人能提醒他胡谷水能绕过监视、直抵团柏谷。

此战胜利之后,论者多以为陆遥用兵如神,他自己却清楚,若非何云的侦骑侥幸探查到了石勒敌前移动的真相,几乎全军上下便要陷没了。

自投入越石公麾下以来,陆遥的胜利一场接一场,部下越来越多,他所肩负的责任也越来越重。

尤其在面临着复杂形势的时候,他需要有人能提供不同视角的分析。

须知一人计短、两人计长,纵使做不到另辟蹊径,至少也能帮助他开拓思路。

按照大晋制度,牙门将军可以自置属官,其中文职者有功曹、主簿各一。

这两个职务陆遥始终都没有找到适合的人选。

邓刚在他的辎重营里倒曾容留了几个读书人,陆遥寻他们谈过,不过是寻章摘句老雕虫罢了,至多能抄录些尺牍文书。

夫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

然而真正能够参谋军机要事的人物可遇不可求。

这位邵续邵嗣祖先生,其有意乎?

其可任乎?

陆遥抖擞精神:“好,敢情先生详解其理。”

邵续正襟危坐,道:“自秦汉以来,中央朝廷应对夷狄之法,最善者莫过于以夷制夷。

数百年来,成汤统西域而郅支灭,常惠用乌孙而匈奴败,皆用此策之善者也。

国朝上承汉魏之制,设护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鲜卑校尉等职以镇抚北疆,群氓无知曰,吾道一以贯之。

然而,势异时移,昔日的良策到如今,已成为天下之乱源。”

“何以如此?

原因有三。

一曰武功不振。

前汉之武功强盛,远迈本朝。

卫青、霍去病三度引军北征,斩杀胡儿数以十万计,使匈奴不敢于漠南立王庭;窦宪去塞三千里,勒石燕然而返。

以此威严,方能驱使胡儿如走狗。

然,此等赫赫军威,本朝未尝有也。

胡族不受教化,畏威而不怀德。

朝廷无威则彼等无惧,既然不惧,又岂会长久甘心受人驱策?

故而邵某可以断言,如今的北疆各族外示以尊奉朝廷,其实心中早怀异图。”

“二曰虚实尽曝。

近岁以来,朝廷施政无方,诸王争衡作战,国家元气日渐折损,人力、物力、财力、军力都已大不如前。

然而,当权者急于击败政敌,驱使胡人服役作战的情况却有增无减,将原先的以夷制夷之策,用做了以夷制华夏!

彼等既入中原,得窥中华虚实,自然便会愈加轻视我朝。

且不说北疆乌桓‘数被征发,死亡殆尽,今不堪命,皆愿作乱’。

早数年前,成都王曾令宁朔将军招集五部匈奴之众,引会宜阳诸胡,以为外援。

那宁朔将军,便是如今势大难治的匈奴大单于刘渊。

有此殷鉴在前,后人本当审慎,可东海王所能得逞于洛阳,靠得又是王浚于幽州,司马腾于并州征发鲜卑突骑,并力南向。

此等胡儿,贪求中国珍货,计获事足,旋踵必然为害!”

“三曰徒尚权谋。

国朝兵威不振,虚实又尽入胡族眼底。

边疆大吏所能用来制服胡族的,就只有些权谋小术。

王元伯以刺客、卫伯玉以诈谋,皆如此类……”

邵续所说的王元伯,乃是朝大名士王衍的祖父、曾任幽州刺史的王雄。

曹魏青龙年间,鲜卑大酋、附义王轲比能实力强盛,引起王雄的忌惮。

于是王雄遣刺客韩龙暗杀轲比能,遂使鲜卑联盟分崩离析。

卫伯玉则是被贾后冤杀的本朝名士卫瓘。

卫瓘任幽、平二州刺史时,考虑到北疆东有乌桓,西有拓跋鲜卑,其力皆足以为害,于是设计离间二族,使他们产生嫌隙,进而互相厮杀,实力由此削弱。

邵续举此二人为例,言下却颇有些不屑。

陆遥皱眉道:“诱之以名爵利禄,驱之以彼此攻伐。

有不从者,枭其首脑以分其势。

这些手段既然为朝廷常用,便是因为他们值得一用。”陆遥受越石公之命前往弹汗山,不也是为了借拓跋鲜卑两分的局面来牟利么?

如果说这是权谋小术,可越石公居晋阳一隅之地与雄长北地数百年的匈奴对抗,兵不过万余,城池不过数座……除了以这权谋小术来应付,陆遥倒很想听听邵续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邵续应声道:“权谋之术确有其用。

然而,此等小道纵得逞于一时,可为万世之法乎?

可一可二,可以再三再四乎?”

他稍许压低嗓音:“就之于此刻,禄官、猗卢,皆鲜卑雄主也,十年以来,拓跋鲜卑虽分三部,却势力日趋强盛,拓地千里,多赖两人之文武干才。

这两人固然彼此争竞,却同样都胸怀大志,有南下牧马之心。

而拓跋鲜卑自拓跋沙漠汗入洛以来,又多有深通汉地虚实者。

陆将军,你真以为,他们会是那种为了小利而出卖鲜卑本族的人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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