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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大溃(七)(1/2)

“当真?”

陆遥的话音并不尖锐,但无论朱声还是庞渊,都清晰地体会到那淡定之下潜藏的巨大情绪波动。

毫无疑问,哪怕是对于手握雄兵猛将、虎视中原的平北将军来说,这消息也太过震撼了。

或许是厚重的毡帐隔绝了空气流通,使得帐内有些闷热,宛如浓云蔽日的天气,定有一场狂风暴雨在酝酿之中。

庞渊感觉到额头的汗滴慢慢流淌到双眉,又从眉间渗到眼眶。

他下意识地想要擦拭,稍抬手,轻甲的铁质叶片互相摩擦,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立刻止住动作,用慢了十倍的动作,悄悄地放下胳臂。

“我已经反复盘问过了张武。”朱声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倒,垂首道:“张武虽不是正经出身,但是伏牛寨的老兄弟了,素来行事可靠,绝非胡言乱语之人……另外,与那人一同被带来的,还有几名幕府官吏,彼等随身所携印信、文书,都很精细,恐非伪造得来……”

陆遥略举手,止住了朱声接下去的言语:“那个人呢?

你可曾盘问过他本人了?”

“那人……”朱声面露难色:“主公,那人身份尊贵,我实在……”

陆遥忽然便冷笑了起来。

他上身前倾,俯视着朱声道:“张武这厮殴打并劫持东海王殿下,倒是颇有点狗胆;而你……居然连问几句话都不敢么?”

朱声不敢抬头,只将眼神略微上抬,便见到陆遥按着案几的右手青筋毕露,显是惊怒交加到了难以遏止的地步,用出了极大的力量。

咚地一声,朱声另一只膝盖也着了地。

他颤声道:“主公!”

陆遥猛然离席而起。

朱声几乎以为要被一脚踹翻,陆遥却在帐内踱步往返,眨眼工夫,连打了几个来回。

“罢了!

这也怨不得你,实在是……实在是……”陆遥一时不知如何怎么组织辞句。

他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过了许久才重又定神,沉声问道:“张武和……那人,现在何处?”

“属下将之安置在本部营地,又令周围百步之内清场、禁足。”

陆遥微微点头,取下腰间佩剑:“庞渊!”

“末将在。”

“你持我佩剑,带亲营精骑二百火速前去接管。

百步以外加设双岗双哨……不,再加一倍人手。

除非有我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如擅闯者,以此剑立斩!”

“庞渊明白。

便是一只苍蝇,也不会让它飞过了去!”

庞渊肃然捧剑,待要领命而去,又被陆遥唤了回来。

“此刻军中都是行伍出身的粗人,不曾与中枢往来。

我又不便亲自前去……前后细想,见过东海王面貌的,应该只有陆俊。

朱声,你可秘密领他去见一见,然后立刻回来报我……还有,将张武一起带来。”

朱声、庞渊对视一眼,知道陆遥虽不能亲去,但无论如何都必得讲此事查究明白,当下不敢怠慢,恭声应是。

二将急步出外,帐门一掀而落,带起的风把帐里的火烛吹灭了数支。

但陆遥并不召唤下属进来点烛,只是端坐在大帐之中,听着外间铁蹄踏地之声与甲胄铿锵的响动汇作阵阵闷雷

,渐渐远去。

军营重地本来厉禁驰马,但此事何等要紧,断不可耽搁分毫。

哪怕骑队奔驰的声响在静谧夜幕中远远地传开,那也顾不得了。

骑队行经之处,营地俱都微微骚动。

有经验的士卒知道这必然代表有极其重大而紧急的情况发生。

有几支尚未回营的队伍赶紧避至路侧,给骑队让开道路;有些人从帐幕里探头出来,向帅帐的方向眺望。

又过了片刻,军官们约束部下的呵斥声隐约传来,各处营地才又重新安静。

过了许久,陆遥白日里指挥作战,不能有分毫懈怠;纵使他精力充沛过人,这会儿等得时间长了,终于不免有几分困倦。

恍惚间,似乎听到战鼓号角之响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紧接着,无数士卒仿佛从地平线以下突然出现,黑压压地列成了一座接一座的方阵。

方阵之间,数以千万计的骑兵往来奔驰,扬起漫天的烟尘。

方阵上方如林高举的刀枪剑戟,便在烟尘中闪耀着寒光,便如一头庞大如山岳的猛兽,周身鳞甲狰狞起伏。

帅帐以外急促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下个瞬间,陆遥便看清了那一个个方阵中嗜血而扭曲的面孔。

那些披头散发的胡儿,呼喊着听不懂的话语,步步紧逼,踏着淹没到脚踝处的鲜血,将戈矛直搠到自己面前。

陆遥纵声大吼:“迎敌!

跟我来!

迎敌!”回头看时,却发现部下们的身影一个个地消失在眼前。

先是以薛彤、沈劲为首的并州军袍泽,接着是刘暇为首的冀州军士们、包括图里努斯在内的代地新附部属们……随着陆遥的视线所及,他们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邵续之类文士,也都一一消没在空气中。

陆遥由愕然而惊恐,他伸手去拉扯那些消失的人,可他们竟然露出犹疑的神情,挥开了自己的手!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胡族战士步步迫进,无数人将陆遥重重包围,闪耀着寒光的武器高高举起……

“主公。”帅帐以外有人轻声禀报,将陆遥暮然惊醒。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握腰间长剑,不想却握了个空……瞬间几乎心脏都要为之骤停。

呆怔了片刻,他才真正清醒过来,想起佩剑已被自己交给庞渊。

帐外之人等候了一会儿,见陆遥没有回应,提高了些许嗓音,又禀道:“主公!”

陆遥将被冷汗浸透的衣袍略略抚平,挺身端坐:“进来!”

帐幕一掀。

先进来的是陆俊。

他的脸色透着异样的白,双颊又显出鲜艳的红,有股奇异的亢奋感。

接着进来的,是双手被紧紧捆在身后,背上负着荆条的张武。

他甫一进帐便跪倒在地,膝行而至案几之前,却无任何言语。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朱声,他默默地拢起帐幕,来到张武身旁站定。

“怎么样?”陆遥尽力用稳定的语气问。

他扫视着眼前三人,又道:“道彦,你先说吧。”

陆俊躬身行礼,亢声道:“恭喜兄长。

东海王殿下,已经确在兄长掌中了!”

“嗯……说恭喜,未免言之太早。”陆遥点了点头,皱眉看向了下一个人:“张武,我记得让你在中原

打探情势,却不曾命你劫持皇族贵胄……鄄城那边局势究竟如何?

你又是怎么做成这件大事的?

说来让我听听。”

这话说得很重了,张武或许早就有了觉悟,倒也不惊惶。

他重重叩首,缓缓地地道:“启禀将军,两天前,石勒贼寇一部突然掩至鄄城,恰逢东海王幕府大军连场败绩之后,士气低糜,于是自相惊骇之下,数十万军民瞬间土崩瓦解。

属下凭着几分机警脱身出来,正打算火急赶来禀报,却正撞着白龙鱼服的东海王一行人……”

“幕府竟然败得如此狼狈?

连基本的扈从都无法维持了么?”陆遥问。

张武苦笑道:“那甚至……甚至不能说是败。

贼寇们根本就没有进攻鄄城,只是在城池左近耀武扬威一番就退走了,此后再也不曾出现。

幕府大军完全是被吓得哄堂而散,倒是诸军因为夺路争走,彼此互相残杀践踏,又有种种暴乱、反逆的情形此起彼伏,搞得军民死伤枕籍……东海王素日里治军并无恩德,这时候唯恐亲军也随之骚乱,于是不敢领大队逃亡,特意乔装打扮,与亲营分道而行。

结果却也可笑,他们自弃爪牙,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亡,不料路上还未遇上乱军,只遭逢了城内一批暴民,就被洗劫得七零八落。”

“逃出城外以后,又遇见了你。”

张武叹气不已:“将军,属下当时并不知他们是东海王一行,只当是零散逃亡的官员罢了。

偏偏彼等的言辞作派又十分嚣张可恶,所以一时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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