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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千里革人官 万口往朔方(1/2)

谷阴的东、西两座苑城现在都有营户的家属居住。

东苑城的营户家属主要是京师戍卫部队,如太马营等各营里头营户兵卒的家属。

西苑城的营户家属,多是莘迩帐下营户兵卒的家属。

因为东苑城“开发”得较早,营户家属、谷阴唐人与胡牧中的贫民、外来的本钱少的行商,已基本把此城住满,故是张韶率部至谷阴后,他部中营户兵卒的家属也住入到了西苑城。

此次释营户为编户齐民的政措,暂时只针对张韶部的营户,因是兵部、户部的官吏於这天早上,直接到了西苑城。

这是“释营户为编户齐民”此政的起始,意义相当重要,兵部、户部来此宣办的官员,按照莘迩的意思,皆以其主官为首。

兵部的主官是唐艾,户部的主官是羊馥,二人都是亲自出马,两人之下,各有本部的正令史、书令史四五相从。

唐艾裹帻敞胸,长袖翩翩,手捉羽扇,靠车厢而悠坐,所乘是舒适的牛车。

羊馥冠服严整,腰束革带,身配印绶,扶前拦而肃立,所乘是黑盖的轺车。

二部的正令史、书令史,依照尊卑,或亦乘车,或者步行,分随於唐、羊两车之后跟进。



真是如莘迩所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却见他两人部中的吏员们,乘车者,兵部的吏员如唐艾,全是牛车,户部的吏员则如羊馥,全是轺车,而至於装束,兵部的亦多风流外露的白帻褒衣,户部的则多正儿八经地官服在身。

兵部的行列在前,户部的行列在后。

西苑城在中城的西南边,两队人马一前一后,紧连着从西苑城的东门进入。

两座苑城作为贫民和吏户、营户这等如似奴婢一般的“贱民”之聚集地,平时少有中城等城区官吏、富人、贵族来的,忽然有十几个“贵人”到至,顿时引得西苑城中的住户骚动起来。

西苑城的城墙原本简陋不堪,城中的道路也都是土路,不但平时无人养护,杂草丛生,路边到处野生的灌木,崎岖不平,尽是坑洼,而且一下雨就泥泞难行,莘迩主政以后,专门叫孙衍从国库拨了一笔款子,对西苑城,包括东苑城的城墙、道路等基础设施做了修缮,如今比之往前,已是大为改观,虽仍不能与中城等三城相较,但至少城墙增高、城门换了新的大门,道路也填平了,并主干道都铺上了碎石或砂砾,清除掉了杂草、灌木,算是像那么回事了。

倒亦方便了唐艾、羊馥等的此次城中行途。

早有西苑城的民事官吏,把张韶部的营户家属召聚好了。

这些家属住的“里”中狭窄,无有足够的空间聚集,故是等待唐艾、羊馥等的地方,不在“里”中,而是在西苑城中心的那座湖畔。

这个湖,即是莘迩当年潜入西苑城,联络祆教郭奣时到的那个湖。

西苑城的大小官廨皆在湖边,西苑城内祆教、佛教等的寺庙也皆坐落湖岸。

此湖方圆不小,要说起来,湖中鱼虾成群,水产着实丰饶,只唯是其虽位处西苑城,然却属定西王室的私产,令狐奉及其之前的历代定西王,都不许城中的住户於其中打鱼,故是城中的住民,对湖中的鱼虾,原来也只能望之兴叹罢了。

令狐乐即位之后,就在去年早些时候,莘迩请得了左氏的令旨,放开了此湖的渔禁,也算是一项惠民的善政。

闲言少叙,唐艾、羊馥等在许多西苑城住户的尾随观望下,径到了湖边。

张韶部的士兵,多是出自营户,现住在西苑城的其部中之营户家属共有两千余家,差不多万口左右。

只见那湖水的南岸,几座参差排列的官廨之前,此时已然乌压压的遍是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弱。

夏季酷暑,富贵人家的主人、奴婢不耐炎热,对穷人来说,夏季却实是比冬季为好。

冬季无衣,他们甚至会被冻死,夏季热点则无所谓,大不了赤膊就是。

这些男女老弱,男人们,泰半即俱是赤膊,有的连形同后世背心的裲裆都没有穿,赤裸着上身,下边只穿条短短的犊鼻裤,稍微有钱些的,穿个鞋子,没钱的,索性光着脚。

上身无衣的不止男子,唐艾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妇人,亦颇有未穿衣服,仅裹了个草席之类,以作遮羞的。

唐艾蹙眉,问先与城门处迎接他们,后又前边引路,带他们到此的西苑城官吏,说道:“那些妇人无衣可穿,为何还要她们到这里来?”

官吏毕恭毕敬地答道:“中台传令,命下官等把张将军部的营户家属於今晨悉数聚於湖岸,以恭候二公前来宣旨,下官等故是恭谨从令。”

“你在西苑城为吏多久了?”

“三年了。”

“你明天不必再来西苑城了。”

那官吏问道:“不来这里,下官去哪里?”

“我听你口音,像是酒泉人?”

“唐公英明,下官正是酒泉人氏。”

“便回酒泉去罢!”

那官吏惊愕,说道:“下官愚钝,敢问唐公此话是何意也?”

唐艾懒得与他多说,吩咐车边的一个书令史:“你教教他,我是何意。”自起身下车。

丢下那目瞪口呆的官吏不管,唐艾与下车过来的羊馥联袂,共往湖边。

羊馥听到了他与那个官吏的对话,一面朝湖边走,一面说道:“千里,你是兵部的主事,管不了吏部的事,这个小吏虽是不恤百姓,你却有不能擅自革其官职啊。”

唐艾不以为意,说道:“我给吏部去道书便是。”

羊馥不认可他的做事风格,然知唐艾生性如此,早年落魄时,且我行我素,傲视同侪、上级,以致遭遇排挤,况於今日得志?

知道劝说不了他,也就算了,不复多言。

两人到了人群前头,登上临时垒就的木台,等西苑城的其余吏员、营户的营官们制止住了张韶部营户家属的嘈杂闹声,羊馥谦让,就请唐艾宣读旨意和述说中台本於旨意而定的政措。

唐艾当仁不让,他知百姓们听不懂文言,遂也不照着圣旨的原文读,用浅显的白话,把“放张韶部营户为编户齐民”的令旨,及於三天后,将把他们迁往朔方,且在这之前,也就是明天,会给他们每家各“借与”羊、马牲畜若干,以供他们到朔方后好做放牧,等到后年,再问他们收取“本息”的中台决定,大声地对台下的这上万男女讲了一遍。

他话音未落,台下的营户家属、周边观者如堵的城中住民,登时喧哗大作。

周边的住民不提,只说那营户的家属。

这些营户的家属,与吏户的家属一样,都是直辖国家的“附属”,与豪强大族家中的徒附没有什么区别,虽是位同奴婢,到底朔方他们为编户齐民、迁往朔方此政,是近日定西的一项头等要政,谷阴的五座城内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因而他们中也不乏有人已提前晓知,只是提前晓知是一回事,旨意和政措真的下来,传闻变成了现实,是另一回事。

多数的营户家属,顿欢喜不已,自此不再是“低贱”的士家,成为编户齐民了,他们的子孙不必再被强制性地当兵,不必再被强制性地给将校、贵人们当牛做马,并且由今而起,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产,他们的子孙也可以出仕,能做吏、乃至官了,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也有的营户家属,忧虑重重,脱离了士籍,被放为编户齐民固然是好,可朔方是哪里?

远在大漠东北,离陇州千里之遥,闻听那里与柔然、鲜卑等野蛮的胡人接壤,战争不断,去到那里落户,从长远来看,却则怎么都觉得不像是件好事。

更有极少数愁眉苦脸,满心不愿的。

这些不愿意的,都是营户中的“上等人”,他们尽管也是营户,可却是“属於张韶”的营户。

依照时下“送故”的俗例,主官离任,当地会送钱给主官,同时也会送些当地的营户给主官,此类愁眉不展的营户,就都是张韶离任西域时,被送给张韶,等同是变成了张韶的“私奴”的,不仅相比其它的营户,比之寻常贫困的编户齐民,他们日常的生活、待遇,都舒坦很多,不愁吃喝,当然不免就不乐莘迩的此政。

欢喜的也好,担忧、不乐的也罢,旨意已下,政措已定,他们都身不由己,只能遵从。

却是说了,若是不愿去朔方,难道不可以逃跑,以抗拒此政么?

这显是不可能的。

首先,他们没有路引,哪里都去不成;其次,即便通过荒山野泽,绕过了关卡,去到了别郡、别县,他们一无民籍,二无土地,也住不下来,最终只能成为流民,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营户的家属反应不一。

围观的西苑城住民们,中亦有营户家属,与他们相同,亦是反应各异。

有的羡慕;有的窃窃私语,认为他们虽被免去了士籍,可此去朔方,恐会凶多吉少,不见得是件好事;有聪明的,猜测朝中底下来,可能会把别的营户也陆续放为编户齐民,就更是或喜或愁了。

张韶部的营户家属中,有一人听完了唐艾传达的令旨和政措,喜不自胜。

此人年约二十,个头不高,大约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身形瘦弱,相貌也很普通,其貌不扬,只一张嘴最为显眼,很大,一笑起来,简直能占整张脸庞的小半,现下他的嘴便是这样。

这人大名叫做陈腊,因了他的这张嘴,在营户家属中有个绰号,唤作“大嘴”。

站在他身边一老一小,是两个妇人。

年老的妇人五十多岁,但因常年的操劳,头发稀疏花白,皱纹如壑,体亦瘦小,弓着腰,直如六七十岁了一般。

这妇人是陈腊的母亲,姓黄。

年少的的妇人,年有十四五岁,小眉小眼,皮肤粗糙,面色灰黑,嘴与陈腊很像,也很大。

这妇人是陈腊的妹妹,名叫常哥,其年纪尽管不大,却已於前年就嫁人了。

陈腊高兴地对他母亲说道:“阿母,放咱们为编户齐民这事儿,竟是真的!

从此往后,咱们家是良家了!

阿母,你就不用再这么辛劳,我也能好好地孝顺你了!”语转悲伤,说道,“可惜阿爷看不到今天了!

我记得,打我小时,阿爷就常对我说,要能有一天,咱家能脱离士籍,他一定要祭告祖先。

阿母,等会儿回到家,我就代替阿爷,将此大喜祭告先祖!”

他的父亲跟从张韶去了朔方,参与了此回的朔方一战,前不久,传来消息,说他父亲阵亡在了疆场。

只差了这么几天,其父没有能够等到免去士籍、成为编户齐民的时候。

陈腊的母亲黄氏牢牢攥住他的手,流泪说道:“你阿爷当了一辈子的兵,十三岁就入了军中,先后跟了几任的校尉,又是跟西域胡打仗,又是跟柔然虏打仗,血里来、血里去的,没过过半天的安生日子!

我早就知道,他肯定会死在战场上。”

黄氏摸了把眼泪,接着说道,“你阿爷战死的军报送到那天,我白天晚上的就害怕,怕召你从军,顶替你阿爷的军令送来。

真是没有想道,莘公把咱们放为了编户齐民不说,刚才那位贵人还说,凡是家中一子者,到了朔方,无须入、入……,入什么他说的?”

唐艾讲说旨意、政措时,陈腊竖着耳朵,听得很细,把唐艾的话都记了下来,就回答其母,说道:“无须入郎将府为府兵。”

此政是莘迩提出的,亦是一项体恤百姓的良政。

黄氏说道:“对,府兵!

儿啊,你不用顶替你阿爷了!

这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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