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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平罗忠孝愚 元光计高明(1/2)

拔若能说道:“不至於吧?”

“怎么不至於!”

“你急什么,有话慢慢说。”

元光按住性子,问道:“阿父,我族与夏人的根本之别是什么?”

拔若能答道:“夏人务耕种,我族胡夷以游牧为业,此我与彼的根本不同。”

“对啊!

夏人受田地所制,只能定居郡县;我胡夷逐水草而移,一年数徙,居所不定。

是以,尽管我卢水胡早就称臣中夏,可自秦以今,数百年来,历代的中夏朝廷对我等却都不能像对夏人那般拘缚,徒唯羁縻,无法役使、赋税。

可以说,‘游徙’就是我族胡夷矫然独立的依仗根本。

“现在府君以牧场为诱,惑我卢水胡诸部的牧落内徙,‘设邑置官’。

阿父,这是要弭灭我诸部与夏人的不同,除绝我诸部的根本,欲图将我诸部当如夏人一样管束对待了啊!

……那些此前内徙到郡县定居的胡夷们的下场,你没有看到么?”

“设邑置官”是莘迩与拔若能密谈时,对他说的内容之一。

令狐奉“收胡屯牧”之令的最终目的是要改变胡牧难以管制的现状,意在对他们征发兵役,那么就需要建立起如唐人郡县这样的行政单位,对他们进行编籍管理,所以等足够数量的胡牧迁居到祁连山下的牧场后,在那里置一个胡邑,便是下一步要做的事情。

元光掐指头给拔若能算内徙胡夷的下场:“赋税、劳役、兵役,给官府当奴仆、给大姓当奴客,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任打任骂,被驱使的如猪狗也似,何等凄惨!”

他用力拍打大腿,叫道,“阿父,府君的‘内徙’此政,若是得行,他们的下场便是咱们未来的下场了!

你甘心受唐人的渔肉、侵凌么?”

拔若能辩解似地说道:“府君并不要求我部迁入。

府君对我说了,此次内徙,主要徙其余三部之民,而且完全是‘自发自愿’;至於我部,更加不会强迫。”

“阿父!

而下是什么季节你不知么?

正当开春,各部陆续迁入夏牧场的时候!

黑河的草场不足,而府君许以上好的牧场数百亩、苜蓿数亩,并及羔羊,又两年不收租税。

贱种浅陋,只能看到眼前的微利,父亲等酋大若不严令禁止,只怕‘自发自愿’、接受内徙的不会在少数!

我部,也绝不会少!”

等级的观念,放眼唐、夷,全然一样。

唐人的贵族把百姓视为贱民,胡夷亦无差别。

胡人的单於、酋率等首领世代承袭,血统高贵,部民余众自是贱种。

拔若能说道:“府君把写给大王的上书与我看了:等到新邑开设,任我为率善邑长。

元光,咱们胡人的官向来世袭,我当了邑长,这官儿,以后不就是你们兄弟接任,再以后,你们的儿子接任,等於永归我家了么?

和鹿根、图图、勒列三部的部民即使尽愿内徙,又有什么关系?

最终不还是落到了咱家的帐下?

这对咱家,难道不是大大有利的么?”

拔若能迟疑的地方就在此处。

元光说的那些,他当然知道,甚至元光没有明言的,他也清楚。

“当夏人一样管束对待”云云,与其说是“除绝我诸部的根本”,不如说是“除绝我家的根本”。

帐下的胡牧们如是都去了牧场,他们手底下没了人,还怎么当“酋率”?

可是,莘迩许诺,让他来当这个新邑的邑长,看起来对他家大为有利,就不能不使他犹豫不定了。

元光气得脸通红,说道:“阿父!

府君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么?”

拔若能说道:“支勿延不过是个佰人小胡,府君对他且言出必行,何况是我!”问他的弟弟麴朱、长子平罗,“你们说呢?”

且渠部居陇州数百年,受中原文化影响的程度很深,“累世忠孝”云云,且渠元光只是说说,用来给本家脸上贴金的,拔若能的长子平罗却是真的以此奉行。

他正义凛然地说道:“就像元光前两天对府君说的,我家‘累世忠孝’。

因此,我家为一方所归。

宁人负我,勿我负人。

莫说府君是诚信之人,便是假话诓我,阿父,亦当从令。”

且渠元光与平罗同父异母。

拔若能有两个妻子,一个是他的原配,乃平罗之母;一个是他的寡嫂,乃元光之母。

草原上环境恶劣,前一刻马羊成群,一场大雪过后,也许就一贫如洗,故此为了维护宗族力量,保护宗族财产,胡人有“烝母报嫂”的婚俗,即寡居的妇人可由其夫的亲属收继为婚。

父死,子妻其后母;兄弟死,余下的兄弟娶其妻妻之。

元光与平罗名为兄弟,相貌相异。

平罗类其父,浓眉大眼,长得不错。

元光有点倒霉,吸纳了父母外表上的缺点,较为丑陋,粗眉,圆脸,鼻子横宽,嘴很厚。

听了平罗的话,元光哭笑不得,心道:“夏人骂我胡夷反复狡诈,阿父却怎生出了阿兄这个呆子!”气急败坏,从胡坐上跳起来,抱头跺脚,咧嘴叫道:“阿兄!

阿兄!”好似一只山猿。

众人至亲,从小熟悉,都知道元光情绪失控时会有滑稽的表态,因无人惊异。

平罗说道:“元光,好好地说着话,你怎么又猴急起来?

像甚样子!

毫无仪表。”

麴朱倒颇为认可元光的话,等他跳完,沉吟说道:“论道理确实是像元光说的那样。

只是……”

元光问道:“什么?”

“只是朝廷兵马精良。

十余年前的夷乱,偌大的声势,仅仅数月,就被平定下去了。

当时领兵的,可就是今天的大王。

内徙我族,我料定非府君之意,必为大王的命令。

……元光,你所说的覆族是在以后了,咱们要敢违背王令不从?

只怕覆族就在眼前。”

令狐奉大兵临城,朝中群臣出降;平乱一战,余威震慑胡夷。

说到底,德,可以不服;威,不服不行。

拔若能深以为然,问且渠元光,说道:“元光,你只叫我不从令,然而你叔叔说的,你考虑到了么?

万一招来了朝廷的大军,咱们该怎么办?”

元光却有办法,说道:“此有何忧!”

“你有什么对策?”

元光侃侃而谈,说道:“我卢水胡遍布五郡,与北山鲜卑混居。

阿父可以秘密遣使,与他们联络;以‘朝廷将要收我等胡夷入户籍,征发赋税、兵役,奴役如夏人’的说辞吓唬他们,号召他们一起反抗。

我部本来就是卢水胡的名部,如此一来,我料他们便会尊从阿父。

大王即位未久,外有强秦,焉敢大兴兵戈?

这样,甚么‘收胡屯牧’,不就无疾而终了么?”

“北山鲜卑”指的是游牧在黑水以北,张掖与建康两郡间合黎山、马鬓山、龙首山一带鲜卑部落的总称。

陇州境内的胡夷主体由三个部分组成,卢水胡是其一;黑水以北、以东张掖、武威等郡的河西鲜卑诸部是其二;其三是东南部与蒲秦、冉兴接壤地区的西夷诸部。

三大支胡夷的族源不同,活动地区不同,但陇州就这么大的地方,各支间并非消息阻绝,也是时有往来,乃至混杂居住、结为婚姻的。

元光蒙对了令狐奉的打算,他劝拔若能“吓唬”卢水胡、鲜卑诸部的言语,实正为令狐奉的所欲。

只是在元光看来,令狐奉“即位未久,外有强秦”,猜他必然是不敢“大兴兵戈”的,所以他只想到,“诱胡设邑”应是单纯针对他们卢水胡的,因劝其父用此“虚言”相吓。

却没料到,令狐奉胆大至斯。

他的这番对策说罢,就连麴朱也觉得他太激进了。

麴朱说道:“你说大王不敢大兴兵戈,如果大王敢呢?

又如果卢水胡的别部、北山鲜卑不从我部的召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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