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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六十一章 同心

李严深深俯首,稍稍用眼角余光投射同僚,试图看一看有谁会出来歌颂胜利,以转移皇帝的注意力,解除当前的尴尬局面。

可群臣竟都在传阅军报,还有人去向那些西域诸国国君讲述此战的经过,一时没谁插到皇帝与李严当中来。

这可如何是好?

只怕场面就要不可收拾……

皇帝的问题,我怎么回答?

要不,谈一谈南中军务?

那不成,那里有李德昂坐镇,哪有什么需要我冒死的?

或者西域……更不成,那是车骑将军张飞建功立业之所,我一个后将军,没得理由去和张翼德打对台。

实在不行的话,只好谈谈江东了?

就说江东虎狼之性不可轻纵,须得,须得……须得怎么样,都是雷续之的方略,又与我何干?

可恨啊可恨,我为什么要说“冒死“二字呢?

得多大的事,才值得光禄勋、后将军冒死?

李正方啊李正方,你好糊涂!

你这不是把自己拱在炉火上烤么?

这话该怎么圆?

现在我该说什么?

好在李严确是部分如流、趋舍罔滞的干才,急智非同小可。

他调动起平生智慧,快速转动着脑子,终于有了个主意。

他瞬间将满脸的尴尬化于无形,正色道:“不瞒陛下,适才陛下观看军文,神色沉痛……臣误以为前线军情不利,所以,所以……当时我想,胜败乃兵家常事,断不能以一场胜败而责罚股肱之臣,更唯恐陛下对丞相有什么不满,所以慌忙出来拦阻!”

皇帝一时愕然:“有孔明亲往,前线军情怎可能不利?

我又怎会对孔明不满?”

李严满脸羞惭,连声道:“是,是。

陛下,原是我误会了。”

皇帝又转而问左右内侍:“适才阅读军文时,我的脸色果然很沉痛么?”

内侍们都道:“陛下心念故人之后,足显宽仁厚惠。”

皇帝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喃喃道:“说起当年旧事,我早年栖身许都的时候,是见过子桓、子文兄弟的。

当时孟德待我不薄,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还引我登堂入室以见家人,谁知道数十年后,曹子文竟宁死也不愿来见一见我呢?

我与孟德的敌对,是为天下大事,为万民的未来,而非出于个人的恩怨,若有一日,孟德的子孙辈托庇于我,难道我还会苛待他们么?”

内侍们觉得,皇帝大约是走了神。

有人略微靠近些,低声道:“陛下?”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拿嘴往下首李严的方向努了努。

李严脸色阵青阵白,已经像是要晕倒的模样。

“想多了,想多了。”皇帝自嘲地笑了几声,收拢心思,他转而向李严招手:“正方,你近前说话。”

李严慌忙小步趋前。

“我知道正方一向以来,与孔明并无私交瓜葛。

但在这时候却能越众而出,为孔明周旋。

哈哈,虽说是场误会,然而正方你正身率道,崇公忘私之举,真可谓有古大臣之风!

我很是欣慰!”

自从玄德公登基为帝,与群臣往来不似往日那般密切,因为君无戏言的严肃性,他轻易也不特别夸赞臣属。

但这时候却格外郑重地称赞,顿时使得殿上群臣侧目。

这几句话,更差点教李严落下泪来。

他心里一下子放松,表现在外的,便是宛若虚脱的神情,仿佛感动到了极处,一时不知道怎么对答。

却听皇帝又道:“有件事,我这两日一直想要与人商议,却不知谁人适合。

卿既然能持正若此,快近前来!

当可为我谋划!”

值此正旦赐宴的场合,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何等荣耀!

而在群臣的视线之中,君臣两人私密对谈,有是多么证明我李正方所得的宠信!

李严只觉得自家心脏咚咚大跳。

他再度拜伏,旋即起身道:“臣李严,虽然卤钝,亦愿为陛下献绵薄之力。”

“好,好。”皇帝招手让李严再上前来:“宣帝曾说,有功不赏,有罪不课,虽唐虞犹不能化天下。

孔明不以功名利禄为念,可他此番立下军功,展现军略,我以为,应当封侯。

正方以为如何?”

李严心中大骂,垂首道:“陛下之言是也!”

“那么,当封以县侯?

乡侯?

正方以为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难道我还能说,适合封以亭侯?

李严一边思忖,一边道:“臣尚未阅览军报,不知此战情形如何。

以常理而论,此番丞相一战而败敌军数万精锐,诛杀任城王曹彰,那确实……”

“正方,这一战里,除了曹彰以外,战果另有平东大将军张辽、卫将军曹洪两人……”

李严倒撮一口冷气,勉强把心一横,沉声道:“此等大胜,当封县侯!”

“哈哈,哈哈,正方之意,正与吾相合。”皇帝连连颔首,又道:“孔明是琅琊人,我觉得,不妨就在琅琊国内择一县,使孔明遥领。

这样,也正好向天下宣示我大汉必将统一的决心。

正方以为如何?”

李严心念急转。

他也真不愧是当代的干吏,立即就道:“琅琊国下属诸县择一么?

临沂?

即丘?

阳都?

东安?

西海?

抑或开阳?

东武?”

“不好。”皇帝摇头:“我朝既然追溯前汉之政,也该用前汉的县名。”

“陛下的意思是?”

“武乡侯,如何?”

“武乡侯?”李严想到了,原来这是前汉时琅琊国下的县名,而不存于中兴以后。

皇帝须不是引经据典的儒生,连这都想好了,一定是早有盘算。

当下他哪里还能说别的?

只连声道:“臣以为,武乡侯甚好!”

皇帝满意地点头。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被传阅的军报交还了回来。

皇帝把军报递给李严:“正方,你也看一看吧。”

李严接过,一目十行。

顾不得惊叹其间的起伏,连忙递还给内侍,却听皇帝意味深长地道:“孔明在军报中说,那曹彰原本未必没有再战之力,可他麾下的将校们早就没了斗志,只见同僚稍有挫败,便四分五裂,纷纷而走。

诚如古人云,此等以利合者,势穷则相弃,我军以正讨逆,岂有不胜之理?”

“陛下?”也不知为何,李严的额头又开始出汗。

皇帝微笑道:“我朝肇建于乱世,承两汉之政,当使君臣久固而恤众养民。

彼以利合,吾以天属;彼人相弃,吾人相收。

诸君戮力同心,以治天下,才能创建百世不易的良政,使我们都能名垂青史,为后人赞颂,对么?”

皇帝原来都明白。

他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敏锐,而又确实仁厚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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