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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7游湖(1/2)

张虎惜缓步走到齐盛然身后,这位站在南方之巅的故友只剩一个衰老的轮廓。

这是一间相当昏暗的房间,齐盛然应该是特意让宫女们拉上了所有窗帘,厚厚的绒布垂落在地,把阳光和暖意分毫不留地抵在外面,屋内之剩下一处光源——齐盛然身前的窗户,窗台上摆放了一面铜镜,铜镜折射的晦光照出他的轮廓,多余的光则斑驳在红毯中,犹如血迹斑斑的战场。

张虎惜一度觉得,地上都是齐盛然流下的血。

“陛下。”

张虎惜觉得这个称谓拉远了他和齐盛然的关系,但他还是这样称呼。

他明白,现在的齐盛然已不再半年前那个野心勃勃的朋友了。

他变了。

究竟谁才是齐盛然转变的根源,张虎惜其实心里有数。

他知道那个名为红鹿的女人在蛊惑他的心智,但他不明白,她到底用什么方法,把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糟蹋成这般模样,像是抽干了他的精魄,攫取了他的生命。

“陛下。”张虎惜见齐盛然没理会自己,又喊了一句。

齐盛然总算动了起来,他行动很迟缓,眼珠子好似黏在铜镜上,恋恋不舍地挪开后,才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虎惜兄。”皇帝一如既往亲近地称呼他,“支道各郡的士兵调度,可有布置?”

张虎惜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友对战争如此狂热。

“都安排妥当,只等攻破黄山关。”

黄山关是支道北方与业国接壤的小隘口,平缓流过的长江将那个关隘一分为二,无论对北方军队还是南方军队来说,都是进攻对方的最佳道路,谁能占据横跨长江两岸的黄山关,谁就能得到进攻的主动权。

但自从业国和齐国诞生后,那里便始终的是非之地,双方各占黄山关的一面,相持半年。

就在前不久,都城遭到北境人的巫术袭击,齐盛然认为养精蓄锐半年,此时正是大举反攻北境人的时机,因此举国上下的士兵和武者如蚂蚁搬食般拥去了黄山关。

大战一触即发,作为支道太守,张虎惜和他的门客、部下,需要精打细算地安排来自各方兵马的住宿、伙食和兵器。

现如今,整个支道上上下下都火急火燎,忙得不可开交。

他大老远来到都城,齐盛然倍感意外。

“找我何事?”他再次看向铜镜,借助镜子看到站在身后的张虎惜。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刺耳的鸣叫。

声音有些俏皮,像是笛声,但又充满着鸟儿才能哼唱出的婉转,而且听得耳膜隐隐作痛。

张虎惜有些奇怪,诧异至极,寻声拉开一旁的窗帘。

刷啦一声,窗帘掀起,张虎惜退后了几步。

他迎面看到了一对炯大的眼珠,那眼珠里头一圈黑,再外则多一圈黄。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窗户上倒挂着一只像檐老鼠样的动物,它扑腾了几下翅膀,扇出的冷风带着牲畜的臭。

张虎惜惊讶:这鸟竟不怕人!

齐盛然意识到房间里多出了一道光,他顺眼望去,说道:“是红鹿养的鸺鹠。”

“鸺鹠……”张虎惜反反复复念叨了几声,“这鸟少见。

它总是这样吗?”

“怎样?”

“飞到你身边。”

齐盛然笑了笑,然后露出狡猾的笑容:“它是来看你的。”

“我?”张虎惜没听懂皇帝的意思,他也不可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这个鸺鹠啊……”齐盛然踱步而来,“就像是红鹿的分身。

啧啧。”他冲着鸟儿咂了几下,它岿然不地,依旧倒立在张虎惜面前,那双黑黄相见的瞳孔不曾转动。

张虎惜被盯得很不舒服。

“我能把窗帘拉上吗?”他问。

“当然,”齐盛然说道,“我也没想拉开它。”

难道他脸上窗帘,就是为了不看到这只鸟?

张虎惜狐疑地合上窗帘。

阳光再次被隔绝,但他能感觉到,那只怪异的鸺鹠还在注视他。

——小心隔墙有耳。

他脑中忽然闪过宫女的话。

宫女说的是这件事?

张虎惜还没细想,齐盛然又开口了,他说了跟刚才一样的话——

“找我何事?”

张虎惜不敢直接回答他。

宫女的警告在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他感觉那只怪鸟在偷听房间的对话。

红鹿或许精通鸟语。

“陛下,我们许久不曾江上有舟了,我看今日天朗气清,不如走一遭?”

齐盛然听出他话里有话。

“居住于此半年,我还从未游船。”

他接受了朋友的提议。

*

都城的皇宫占地面积很大,建造之初就设计好要囊括北山的风景和晓棠湖。

晓棠湖周围遍布海棠,含苞欲放时,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粉绿的海洋,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在初晓,海棠纷开,更是红流涌玉的一幅江山美景,伸向湖心的栈桥上飘零着些许落叶,红白黄的铺盖于沿途,远观近玩犹如行走云彩之间。

齐盛然和张虎惜来到湖边不久,小舟便备好。

他们不约而同地要船夫离开,两人自行划去湖心。

逐渐远离岸边,齐盛然的眼睛竟慢慢恢复了过往的神采。

“陛下看上去精神十足。”张虎惜不禁感叹。

齐盛然愣了很久。

他直愣愣地抬起双手,又不顾危险地将身体探出船边,注视水中的自己。

“我……”

“陛下?”

“这是……”

“看来陛下是在宫内待太久了。”

看到他恢复些许生机,张虎惜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齐盛然木讷地点了点头,如大梦初醒之人。

“陛下,您可有事?”

他摇了摇头:“找我何事?

特地到这来说——莫非前线溃败?

!”

“陛下真会说笑,”张虎惜哈哈大笑,“北境人各个都是缩头乌龟,都藏起来了。”

“那便好。”齐盛然抿了口温茶。

“陛下可知那只鸺鹠的来历?”

“红鹿所养的那只?”

张虎惜点头。

“我不知晓,印象中几个月前就有了,大概两三月——你问这为何?

难不成也想养一只?

那种鸟很聪明。”

“没,臣只是顺带问问。”张虎惜觉得在这个地方,即便那只怪鸟也不可能听到他的话了。

他沉着冷静地呼吸了几轮,决定提醒皇帝要小心红鹿。

不,不止是小心。

“陛下,臣以为——陛下?”

齐盛然的目光突然变得极度惊悚,像看到了这世间最让他惧怕的东西。

“陛下怎么了?”张虎惜感到不安,他环顾四周,这里没有那只鸺鹠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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