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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打鸡血的孩子(1/2)

我像被人猛地推了一把,来到了一个陌生且冷得让人窒息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了“吱嘎吱嘎”的声音,渐行渐近,那是木制楼道上的脚步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陈真光已经被打倒畏罪潜逃了,他的娃娃还治不?

医疗费还可以挂账不?

怎么不治?

又不要你出钱。

治是可以治,但能不能治好,却不是我说了算。

这是医生的对话,那个年纪稍大的被人称为院长。

他一看到我的样子,就不由得叹口气。

121林场卫生院只有两个人,一个院长,一个医生兼护士。

这时,我才生下来不足三天,也就是巴掌大一块肉,浑身像火炭一样炙热,烧得浑身通红,生下来,就直接和母亲一起在医院里住院了。

婴儿输液只有在头上找血管,输了三天,就再也找不到可以扎针的地方,头上流出来的像酱油一般的东西出来,腥臭。

在其他人看来,简直就是被污染的脑花流出来了。

院长说:说句不好听的,这孩子多半治不好,就是治好了,活着也是个拖累。

何况是你家里现在是这情况。

母亲头上缠着毛巾,木呆呆地抱着我,盯着床头柜的一杯水和一个吃剩一半的玉米面馍馍,一言不发。

小姨怯生生地说:院长,求求你,孩子还活着的。

院长说:我们尽到责任吧,活不活得下来,还看运气了。

小姨把馍馍塞到母亲嘴里,说:要吃,不然哪来的奶?

这么冷,我带兰儿回去了。

我待会想办法弄点东西来煮。

母亲说:你去找吴木匠做个棺材吧,小小的,几块板子,费不了多少功夫。

小姨点点头:吴木匠的木头是不要钱的,全部是古锦河里偷的漂木。

母亲说:他是他的道,我们不能欠人情,该给多少还是不能少,实在没有了,就拿一条你姐夫的警用皮带,他早就想要的。

我来这世上的时机不合适。

父亲是派出所所长,在121林场算是风云人物,在我出生前几天,父亲亲眼目睹手下的一个干警被装在麻袋里,被几个喝醉了的工人用撬木头的鸭脚子打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这些是他招工进来的工人,平日里也非常尊敬他,但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你死我活的对立面。

父亲怎么从牢房里逃脱的不得而知,反正跑掉了,侥幸活命。

气急败坏的人群一窝蜂冲到家里,看到的只有一个吓得说不出话的少女、一个孩子和一个临产的女人,自觉晦气,乱翻了一阵,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当天夜里,我便出生了,等待我的一切都是冰冷的。

那是高原滴水成冰的寒冬,那间破烂的病房里,母亲在孤独和惊惧之中生下了我。

我一露头,便被一股凌冽的寒风呛住了,哭不出来。

怎么不端个火盆来?

院长说。

我怎么知道娃娃能生那么快?

医生解释道,何况我又没有接过生。

我是家里排行老三,母亲生孩子应该很有经验了。

可是,我却生不逢时,现在又是高烧不退。

母亲认真地端详着我,脸色苍白,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愤恨: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看你也不是个善茬,你是来收债的?

我懒懒地盯了一眼,然后又闭上眼: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母亲显然不满意我轻慢的态度,继续说:你晓得不,人人都认为你活不了,甚至盼你死。

可是,我不忍心啊。

我身体冷得发抖,却一个喷嚏,响亮地回答了母亲的问话。

母亲一愣,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发出声音。

她显然被我喷嚏时那怪异的神情吓住了,马上说:别这样,我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变牛变马还你!

是啊,我是来收账的,谁派的,我真的不记得了。

那迷迷糊糊之中,传说中的奈何桥上的孟婆汤,我喝的可能只有半碗,前世的金戈铁马、胭脂香粉、纸醉金迷尚萦绕在记忆里。

因为我出来得太匆忙,太不是时候了。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仍旧是半死不活的。

我的头因为输液而变得有些奇怪,不是圆的,有些畸形,比一般孩子的大多了,那里面好像全部是水,我甚至一晃脑袋,都能听到里面哗哗的波浪声,那声音里有太多的内容,我分辨不出来,伴随着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院长说:可能有最后一个办法,但是不敢保证效果。

母亲说:死马当活马医,我听你的。

小姨将家里的大公鸡抱来了,医生在鸡翅下抽了一小管血,简单的在消毒盒里煮了几分钟针头,带着大公鸡体温的鸡血就直接注射到我的身体里了。

我身体里搅动着一团火,浑身的痛,却又发不出声音。

后来,我休克过去。

这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母亲都在收拾东西准备把我带回去埋掉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这时,我听到外面放起了鞭炮声。

母亲说:人还没有死,哪个在放鞭炮哦?

院长说:哪个给你放嘛,这是过年了。

怎么也得出院回家过一个年吧?

家里什么都要方便点。

母亲说:好嘛,麻烦你们了。

我被取名为陈波。

那是父亲逃亡之前留下的话,因为他正遭受人生最大的波折,“波”字能纪念这一切。

波有弹性,坚强,活了下来,真是个奇迹。

当我出院的时候,是小姨抱着大鸡公,母亲抱着我在后面艰难地挪步,手里牵着六岁的姐姐。

大鸡公突然狠狠地啄了我一口,是它闻到了我身上有它的血腥味,隔着一层布,我的额头都被啄伤了,此后,留下一个月牙形的痕迹,成为我的显著标志。

我哭不出来。

因为病痛,可能是哪根筋没摆正,我暂且失去了哭的能力,不论是再痛、再冷、再苦。

也许大公鸡知道,回家后,它便会成为鸡汤。

而我是唯一一个身体里有它的血液,它给我一个提醒,留给我一个伤痕,成为我最初的记忆。

遇到一个熟人,母亲便马上说:这个娃娃叫波儿。

熟人勉强一笑,扭过头去,很忙的样子,匆匆而别。

谁还敢在这时候关心陈真光的家属呢?

人们向我们投来的目光很复杂,同情、蔑视、幸灾乐祸,有人甚至当着我们的面高声议论。

“咕咕咕”踩雪的声音,单调而寒冷。

茫茫的大雪,覆盖了整个林场,一家人在齐膝深的大雪中艰难地行进,从卫生院到家里,只有一里路,却走了很久很久。

我家的房子是木板房,房顶是油毛毡盖的,用青石板压着避免被风吹走。

旁边就是古锦河,却是一整张白布似的,河面被严严实实的封冻了,然后被大雪盖住。

整个大地安静得像是进入了冬眠。

吴木匠也正好过来了,背着工具箱,手里提着一个小行李箱一样大小的木盒子。

我远远看见你们回来了,便赶快把棺材送过来。

我以为……不好意思!

不过,还差一点没做完。

吴木匠搓着手,歉意地说。

母亲说:孩子叫波儿,死里逃生,今天回家就见到棺材,好兆头,将来是有官有财,谢谢你了!

吴木匠问:那到底是做完还是不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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