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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七)(2/3)

奚长生红着脸,默默想:报恩罢了,懒得跟你计较。

绵柔的琼酿里浸着一丝淡淡苦香。

是他药箱里的苦香。

药的苦和酒的烈掺杂在一起,从喉咙灌至肺腑,冲荡着身体里的浊气、冷气。

褚蕙揩嘴,朝他一笑:“还挺好喝的。”

奚长生没看她,目光垂在脚前的小草上,严肃道:“给大将军知道是要罚的,你少喝点。”

褚蕙便把酒壶递给他:“那你也来两口?”

奚长生看向那壶嘴,也不知刚刚褚蕙喝时嘴是凑上去的,还是没凑上去的,一时思绪纷纷。

褚蕙看他不动,便又要顾自喝,奚长生忙抢过来灌了一口。

“咳咳——”

立刻呛得脸红。

褚蕙忍不住打趣:“喝口酒就呛成这样,你怎么跟个女郎似的。”

“我才不是女郎。”

奚长生闷声反诘,揩干净嘴角酒渍后,强调,“你有的,我都有。”

褚蕙心道那可不一定,忍不住又瞄他一眼。

小郎君白绸束发,泛红的脸在月照下笼着一层似水光华。

夜风吹动他髻上的白绸,鬓角的碎发,白绸、青丝舞动在虚空里,这一抹凌乱,更衬得他昳丽无双。

褚蕙眸里掠过一丝惊艳,随后是迷惘:“你不像军中人,你为何会在这里?”

奚长生知道她质疑的是什么,静静答:“我要是从小就能习武,也跟你们一样气质英勇,威猛高大。”

说罢,他又转头:“不过你也不高大。”

褚蕙嘁一声。

奚长生的目光又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他觉得这小恩公表达不屑时的神情真是又痞又飒的。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你从小就想参军?”

褚蕙突然在耳畔问。

奚长生摸着脸,诚实地“嗯”一声。

褚蕙道:“为何?”

奚长生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个天真又炽热的梦,坦然道:“自然是想横戈跃马,驰骋疆场,抗贼军,收失地,报效家国了。”

褚蕙眼眸微眯,凝望前方寥廓的群山,但笑不语。

奚长生不服:“你笑什么?”

褚蕙语气率真:“我笑我们一样啊,我打小也这么想的。”

奚长生一怔。

褚蕙道:“只不过我嬢嬢不准。”

奚长生惊讶道:“我嬢嬢也不准,还有我爹也不准。”

褚蕙道:“哦,那我还好,我爹很早就战死了。”

奚长生愕然。

褚蕙歪头,道:“我还有两个哥哥,也都打仗死了,我家就剩我一个,我嬢嬢说什么也不准我再来。

我本来想,那就顺着她的心意,留下来陪她吧,可是后来……”

奚长生看到她眸底波动的水光,心里一揪:“后来怎么了?”

褚蕙想起被程家小郎君羞辱一事,扯唇笑笑:“没怎么,后来不服气,不甘心,就还是跑来了。”

她一笔带过,奚长生却仿佛懂了,他的眸光也黯淡下来,转头望向夜雾淼淼的群山。

“我也很不服气,很不甘心。”

奚长生也想起了自己的往事,他坚定地道:“青年从戎,杀的侵国贼寇,护的是故国山河,保的是万家安宁,海晏河清,有什么可丢人的?”

褚蕙一震。

边陲的夜风凉飕飕地吹在两个年轻人身上,可那一壶酒下去,他们的身体都热起来了。

奚长生的最后一口酒灌得潇洒豪迈,再没有呛着,再没有彷徨。

他甚至很清醒地把喝空的酒壶藏回药箱里,然后转回头来,郑重地向眼前人道:“小恩公,从今往后,我陪同你,你陪同我。

有我在,你一定全须全尾,百战不殆!”

自这天起,奚长生开始很认真地研究怎么诊治外伤了。

大鄞还没有彻底拿下燕京城,前线的战火隔三差五就燃起来,只要硝烟一弥漫,营区就会一批批伤员被运送回来。

奚长生在面对这些触目惊心的伤势时,双手不再发抖,只是心脏会像被无形的利爪攫住——他害怕在这群呻吟于死亡线上的伤员里看到他的小恩公。

所幸,没有。

安顿好一众伤员后,奚长生洗净手上的血,第一时间就提着药箱去找他的小恩公。

他知道小恩公很厉害,但他还是要亲自去看她一场,看她是不是还生龙活虎,是不是又胡乱地包扎了那些所谓的小伤。

两个人还是相聚在那夜的小山丘上。

这一回,褚蕙伤的是胳膊,伤口有些深,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

奚长生“砰”一声把药箱放下,上前就把那鼓囊囊的绷带拆开来,一边拆一边训:“药也不擦,血也不止,就这样乱缠一气,还缠这么紧,你这条胳膊是不想要了么?”

褚蕙以往一直拒绝他上手,然而这回实在拒绝不下,蹙紧眉,由着他折腾完后,就要把胳膊往衣袖里揣。

奚长生却握着不放,看了一眼又一眼:“你这胳膊细得……”

褚蕙睫羽闪烁,岔开话题:“不该缠紧么?”

奚长生又开始检查褚蕙身上其他部位,应道:“缠太紧不利于血液循环,严重时甚至会导致伤口恶化。

而且不止是伤口,身体任何部位都不能用外物紧缚,有的小娘子女扮男装入军营,怕被人识破,就日日夜夜把胸*乳缠压着,长此以往,那地方变小不算,还会有种种恶疾接踵而来,诶?

……”

奚长生突然摸到褚蕙腋下:“你胸口……啊!”

奚长生惨叫,捂着被打中的手,又震惊又委屈。

褚蕙撇开脸:“话真多。”

奚长生还惦记着刚刚的检查结果:“你胸口受伤了?”

褚蕙:“没有。”

奚长生:“你缠了东西!”

暮风飒飒,吹扬褚蕙的鬓发,小山丘上春草窸窣。

奚长生怔怔地盯着褚蕙泛红的耳,吞下一口唾沫。

褚蕙在这时转回脸来,眼烁烁地盯着他:“怎么,你怀疑我是女郎么?”

奚长生张口结舌。

褚蕙反客为主,抓他的手:“呐,给你检验一下。”

奚长生被她碰到,触电一样,闪得险些踉跄。

褚蕙噗嗤一笑,却发现,暮光中,奚长生的眼神很明显地变了。

他倒没有再多说什么,多做什么,只是低下头默默收起药箱,临去前,小声在她耳后道:“日后受伤了,只能找我,知道么?”

褚蕙望着山外落日,闷闷嗯一声,佯装随意地抓了抓滚烫的耳朵。

一个月后,大鄞攻城的最后一战中,褚蕙终于还是没能护好自己,在厮杀中被一支利箭穿透后胸。

那箭箭镞上生着倒勾,稳稳地嵌在肉里,离心脏只有毫厘之偏。

要拔这箭,就必须解了束胸,褚蕙奄奄一息地被送往军营救治时,想起奚长生的话,用昏迷前的最后一口气喊了他的名字。

——长生,长生……

焦急得连姓氏都来不及喊了。

醒来时,帐中灯影绰绰,一人坐在榻前,用白绸束紧的发髻微微松散,昔日光彩照人的一张俊脸笼着忧心憔悴。

褚蕙动了动苍白的唇:“箭拔了……?”

奚长生定定地看着她,不讲话。

褚蕙径自动手去摸,摸完后,蹙紧眉地道:“你没帮我把束胸缠回来啊……”

这种时候喊他,叫他,除治伤以外,不就是派这用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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