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活在流言中的传奇(2/2)
旁边的刘太太打一下程凤台的手:“不许再让三小姐摸了,她一摸二爷准赢。”
程凤台转眼瞧着她微微笑:“那,刘太太给我摸一个?”
他这话故意说得很有歧义,引得周围人都嬉笑起来,他们都知道程凤台这人的嘴不在谱上,没人同他较真。
刘太太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远处刘先生听见也恨得笑了,走过来狠狠地推了程凤台一把:“程二爷!
这样不知轻重,小心我去告诉二奶奶。”
范涟笑道:“告诉了也白告诉,我姐姐哪儿管得住他啊!”
嬉闹一阵,再把话头扯回盛子云和商细蕊的绯闻,但是已经没人关注范金泠小姐了。
程凤台说:“盛子云来北平是念书来的,他倒好,去捧戏子!
那玩意儿比逛窑子还花钱。
他哥哥知道了准得赖我带坏了他。
上回来信问我北平的物价是什么程度,想必是弟弟总和家里要钱,他起疑了——涟哥儿你说,这商细蕊,到底是个苏妲己还是个马文才?
这么祸害。”
别人说商细蕊,都要带上很多的传奇色彩,而且多是道听途说,真实成分有待商榷。
范涟说商细蕊,可信度很高。
因为当年闹出这些轶事的时候,他就在平阳。
而且他是二奶奶的异母弟弟,论起来和常之新也是亲戚,没有血缘的亲戚。
范涟说:“我说啊,商细蕊他既是苏妲己又是马文才。
当年,在平阳,嗬!
可热闹了!
商细蕊和我表嫂分道扬镳,闹得平阳的梨园行都罢演了。
平阳同你们上海不一样,那儿是迷戏的啊!
眼下总统换了哪一个,老百姓或者不知道;哪位角儿唱过哪些戏,他们数得比家谱还清楚。
戏子们说不唱就不唱,害得平阳老百姓都跟犯了大烟瘾似的——那阵子街上天天有打架的——没戏听,心浮气躁,靠打架出火儿。”
当年平阳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翻来覆去议论过无数遍,但是每一次提起来,大家还是兴致高涨。
有人就问:“他们分家,梨园行为什么要集体罢演?”
范涟说:“你想呵,两个执牛耳的角儿,各有一票拥趸。
他俩打起来,各自的人马偏帮一方,也就翻哧了,闹得沸沸扬扬!
尤其他们水云楼里面,当时分作两派,内讧得厉害。
我表嫂跟我表兄离开平阳那天,商细蕊想不开了啊,跑到钟楼上扯嗓子唱了一天一夜的戏。
他这一亮嗓子,可算是久旱逢甘霖,救了平阳人的命了。
全城百姓都站钟楼下面听戏给他叫好,把路都堵严实了,街市买卖也不干了,后来惊动张大帅带兵把人冲散开。
商细蕊唱咳血了还犟着呢,叫他下来他就往边沿上走,好像要跳楼,可唬人了。
最后张大帅亲自上了钟楼逗猫一样把他哄下来——张大帅大约就是在那个时候看中他的吧。”
程凤台心说,先是张大帅,后是曹司令。
这个商细蕊每次登高一唱都能勾到一个一方诸侯,就不知下一个该轮到谁。
“据说那时候商细蕊是疯了,真的?”
范涟道:“疯不疯的倒也难说,反正我看着挺够呛的。
张大帅把他从钟楼上抱下来,就带进大帅府了。
后来我也离开了平阳,没有再见过他。”
这一段的主角虽然是两个男性,但是非常的浪漫动人,在场的女宾脸上都有一点神往的表情。
但也有不厚道的,嫉恨商细蕊非同一般的魅力,吃酸地说:“张大帅那是遇着白虎星了!
自讨苦吃。
要不然,你们道是张大帅为什么败给曹司令?”
程凤台很有兴趣:“韩太太说说看,张大帅是怎么败给我姐夫的?”
韩太太才想起来这里有曹司令的小舅子在场,顿时放软了声气笑道:“我也是听人家说的,二爷不要传到司令耳里呵,我们女人家懂什么呢?
——听说啊,当时两方的兵力差不多少。
可是张大帅迷了商细蕊,商细蕊不知捣鼓了什么下作的药给张大帅吃,吃迷糊了,躺在床上起不来。
这才群龙无首,兵败如山。
没见曹司令缴了张大帅三万兵马么?
大帅要是清醒着,能不把兵打完了就投降?”
程凤台惊讶道:“还有这事!
商细蕊这功夫,不让妲己不逊褒姒啊!”
韩太太眼睛一斜:“什么功夫,祸害!
你们男人呀,就爱尝个新鲜的。
商细蕊他会扮戏呗,一会儿王宝钏一会儿杨贵妃,千变万化的,多新鲜。”
程凤台笑吟吟地斜眼望着韩太太,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韩太太被他瞧得忘了后文,眼神不由自主地与之纠缠。
程凤台就是这样,常常不顾时间地点的和小姐太太眉来眼去,弄得旁人替他捏一把汗。
范涟瞪着程凤台,咳嗽两声,意思说姐夫您收着点儿啊,当那么多人呢,你早晚被人家丈夫打死。
范涟与程凤台一见如故气味相投,比跟姐姐还要亲。
程凤台在外面有个把风流韵事他还帮着瞒姐姐,闹得二奶奶也不信这个弟弟了,把他看做是狼狈为奸的帮凶。
有人趁机问范涟:“那么现在,蒋梦萍不唱了?”
范涟说:“她是真不唱啦。
常之新但凡有一口吃的,哪里会让表嫂抛头露面。
何况表嫂也不敢出来,怕商细蕊找晦气。”
程凤台失笑:“事过境迁好几年了,商细蕊那么大劲儿,还惦记着?
再说一个小戏子,找你范家亲戚的晦气?
他有这能耐?”
范涟道:“不知道吧?
小戏子可能耐了。
当年出了事,姐俩反目了,我表嫂心也灰了情也冷了,念着旧情把水云楼让给他,算是怕了他补偿他的。
后来有一天,常之新和我护着表嫂回后台取些东西,学戏的小孩子看见她,喜得喊了一声,偏巧这一声被商细蕊听见了。
商细蕊怒气腾腾从外头挑帘子进来,一打照面儿,当场撕破脸皮,扑上去又拉又拽把夫妻俩轰到大街上。
常之新一个少爷家,哪儿受得了这个,尊严扫地啊!
那时候,真真是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
程凤台平生最爱听是非管闲事,顿时惋惜道:“我是没赶上那个时候,不然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戏子。
简直是泼……”他想说泼妇,但是商细蕊却不是女的,改口道:“简直是欠揍!”
范涟笑道:“你还教训他,他撒起泼来可厉害了,你没见过商细蕊是怎么骂人的。”
程凤台恶狠狠地一笑:“他敢!”又道:“当年你在平阳,就眼睁睁看着商细蕊欺负人?”
范涟推推眼镜笑了笑:“这事儿,一来嘛,感情纠纷,外人不好掺和。
常之新宁可离开平阳也不要我帮的。
何况商细蕊——这既是个可恨的人,也是个可怜的人,我下不去手啊!”
范涟为人的守则是独善其身旁观是非,连一个戏子都不肯轻易得罪,同程凤台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个性。
程凤台哼笑一声,对商细蕊的可怜之处表示怀疑,从头听到尾,就听见商细蕊在发飙发狠劲儿,哪有一点点可怜的痕迹。
假如他对师姐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算作可怜,那世上可怜之人就太多了——谁都有失意的可怜的地方。
那时候程凤台对商细蕊虽然谈不上嫉恶如仇,却也是没什么好印象。
商细蕊是流言里的人,所作所为都是带有传奇性的,仿佛离得程凤台很远。
本章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