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围攻(三十二)(1/2)
灯扇开合的声音,就像一首催眠的歌谣。
夜色如墨,玛吉特岛的岬角上,值星的尉官已经等得心焦。
不详的预感萦绕在心头,越聚越浓。
就在他愈发确信今晚的补给船永远都不会抵达的时候,水面上,几抹黑漆漆的船影钻出迷雾,蓦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值星官的精神陡然一振,困意全消,当即从部下手中夺过信号灯,爆豆似的朝对方打出一连串接头的暗号。
三艘来船却没有回应值星官的询问,只是愈发奋力地划桨,加速往用从沉船上拆下来的木板搭建的简易码头驶来。
打头的小船划得格外快,几下就与另外两艘小船拉开距离,不多时,已到码头前方。
一个披着斗篷的高大身影出现在船头,不等小船停稳,那人已经一跃而起,兔起鹘落跳过水面,稳稳当当地站到了栈桥上,马不停蹄,径直朝岸上走来。
那副大摇大摆的模样,简直令值星官气不打一处来,他用膝盖骨都能想象出来,斗篷下面是一个多么讨人厌的、多么盛气凌人的家伙。
值星官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蹬着给火枪手支手肘的木架子,也直接翻出胸墙,怒气冲冲地迎了上去。
“为什么不对暗号?”
“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搞这么大动静干什么?”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连环的呵斥都已经顶到了值星官的嗓子眼下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借着信号灯的微弱光芒,他忽然发觉对方的斗篷下面,似乎是一双银缝边、金搭扣的校官靴子。
值星官在对方面前停下脚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松松垮垮地敬了个礼。
“请您表明身份,”他好大不情愿地说。
来人的脸庞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看不清楚,但他好像是笑了一下,随意地还了个礼,然后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威严的、无人不知的脸。
值星官愣了一下,下一秒,他本能地绷紧身体,一丝不苟地抬手敬礼,欣喜之色,已经不受控制地攀上眉梢。
来人也认真地还了个礼。
值星官回身,朝背后的胸墙以及胸墙后面的堡垒招了招手。
见值星的军官已经验明来人身份,两帐等候已久的士兵打着哈欠踱出胸墙,慢慢悠悠来到栈桥上,接住小船抛来的缆绳,将三艘小船都拽到栈桥边,系泊牢固。
随后,士兵们开始从船上卸货:成桶的二次烘烤过的面饼、腌鱼、火药、炮弹、烈酒,一摞摞用于加固工事的篮子、草垫,整捆整捆的绳索,以及越来越必不可缺少的消耗品——人。
今晚的补给船又带来二十四个补充兵,为了节省运力,补充兵没配武器也没发盔甲,就这么赤手空拳地被送到了战场上。
当然,这也是因为眼下的玛吉特岛,最不缺的就是军械。
岛上有的是无主武器,只缺使用它们的双手,所以压根不需要为此担心。
确认来的是己方的补给船之后,堡垒墙下的小门也随之开启。
十几个重伤员被抬了出来,送上了小船。
伤员嘴里都塞着布团,不许他们发出呻吟。
抬伤员的士兵也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什么大动静,招来敌人的炮弹。
然后是同样数量的尸体——空间同样是宝贵的资源,没有死人的份。
只不过补给船只有三艘,装二十四个坐着的活人都嫌挤,还要装十几个只能横躺的伤员,实在没有足够的空间,去容纳同样只能横躺的死人。
岛上也没有多余的容器供亡者栖身,船板、麻袋、水桶、尸体上扒下来的靴子和衣服……凡是能派上用场的东西,都已经化作防御工事的一部分。
所以尸体只能很不体面地泡在水里,拿绳子拴在船头,顺水漂流,一时间都搞不清楚是小船拉着死人走,还是死人牵着小船游。
好在死者显然也不在意这些,对于他们而言,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们如同婴儿漂浮在羊水中一般,安静地浸泡在河水里,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再无瓜葛。
送走同伴的士兵们伫立在栈桥上,默默注视着小船离去。
而他们,还需要在玛吉特岛上继续忍受折磨。
不过多愁善感也就那么一小会,接下来,士兵们开始把补给往岸上搬。
一架吊车从墙头探了出来,准备将补给吊入堡垒内。
来访的校官注意到,就在从栈桥到墙外的这几步路上,有几个装烈酒的木桶已经被开了封。
搬运补给的士兵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只要嘴巴上面那两个孔还通着气的,都能闻到,而值星官对此却视若无睹。
校官微微挑起了眉梢。
值星官觉察到了对方的不悦,或许是因为面前之人曾是自己憧憬的榜样,他忽然感觉有些难为情。
“大晚上把大伙拉出来干活,”年轻的尉官挫着手指,讪讪地辩解,“总得款待款待。”
校官笑了一下,宽容地拍了拍尉官的肩膀,指点道:“下次让他们把酒桶上的标记擦掉,就不会被第一时间挑出来了。”
尉官迟疑了一下,“擦掉过,然后所有的木桶都被打开了,火药都被弄潮了。
而且,总能找出来的……算了,不说这些了,这边请,阁下。”
校官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他冒着偌大的风险,深夜穿越敌军封锁线登岛,可不是来检阅部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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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了甩斗篷,深吸了一口气,在值星官的引领下,低下头,踏入了通往堡垒内部的小门。
在没有登岛的士兵们口中,这扇不起眼的烂木板门还有另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死者之门。
死者之门后面是一条潮湿的甬道,甬道两侧又开凿出了一个个小间,堆放着各式物资。
每个小间以及甬道本身,都用板材和木桩支撑着,走在甬道里,宛如掉进了矿坑。
腐烂的气味,充斥在校官的鼻腔中——潮湿的甬道,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充当仓库的地方。
但是驻守此处堡垒的军人们,也有充分的理由——这座堡垒被硬塞进了远超原本设想的规模的部队,以至于“空间”在这里,变成了比食物和饮水更加宝贵的资源。
可由于此处堡垒坐落在河岸上,稍微往下扎一铲子都能见到水,根本没办法像其他要塞那样挖掘地下室。
所以士兵们只能拼命向堡垒本身索取空间。
尤其是面向岬角、不接敌的这一侧墙体,几乎被挖成了埃门塔尔奶酪。
校官见此情景,不禁蹙起了眉头。
不过他考虑的是另一桩事——像这种绝望的开凿作业,必然会严重影响到堡垒的完整性,一旦此处墙体被敌人爆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值星官却误以为校官是不满意甬道内糟糕的储存环境,于是自顾自地解释道,“这些东西只是暂时放在这里,很快就会用掉,不会放坏的……您也不用担心火药会受潮,火药我们不放在这里,都被很小心地保管着。”
校官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穿过甬道,就到了位于堡垒中央的操练场。
每一名军官都曾被耳提面命——驻防营垒内部的空地上,绝对不允许堆放任何杂物,因为杂物不仅可能会被敌人的炮弹点燃进而引发大火,更会妨碍守军行动,尤其是面对夜间突袭时。
然而此时此刻,微弱的星光下,校官眼前的操练场上,却多出了一道道不规则的“墙”。
说那是墙,都算是一种夸奖。
因为那些墙,基本上就是把所有能找到的容器里面,装满所有能找到的内容物,然后再尽可能地堆高。
能看得出来,筑墙的人们也曾想把墙砌得规整。
但是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里,泥土一样是一种稀缺的资源,更不必说美观了。
所以最后,是实用主义的毋庸置疑的胜利。
紧贴着墙脚,支着一个个简陋的窝棚。
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窝棚里,都在呼呼大睡。
校官耳之所及,只听鼾声四起,如同夜游夏日池塘,蛙声鼎沸,不绝于耳。
值星官偷瞟了一眼校官,这次他没有面露任何愧色,而是认真地说明:“对面的炮手很厉害,不仅打得准,还有一手绝活,能让炮弹贴着墙头飞进来,在空地和墙上弹跳。
“刚开始我们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们运气好,被打死打伤好多人。
后来紧急加盖了这些阻断墙,情况才好转。”
“那也不能让士兵睡外面,”校官说。
“地方不够住,”值星官挠了挠头,“在外面睡反而更舒服,还干净。”
正说着,突然,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大的噪音传入两人耳中。
是大炮在开火!
低沉的火炮轰鸣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起来甚至有些清脆。
校官下意识地想要寻找掩体,值星官却像没事人一样站在原地。
“对面的六磅炮,”尉官咧嘴一笑,“不是冲着您来的,”他比划着解释道,“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放几炮,存心捣乱,不让我们睡安稳觉。
不过没什么用,大伙都习惯了。”
校官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士兵们依旧在呼呼大睡。
连打鼾的声音也只是短暂地减弱,就像夏夜池塘里被扔进一块石子,“蛙鸣”很快又恢复如常。
“说来也怪呢,阁下,”尉官笑道,“以前,地板下有老鼠跑,我都睡不着。
现在,半夜不听几声炮响,反而睡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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