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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故人(二)(1/2)

僧兵孤军深入,其实出乎了赵当世的预料,但他因势利导,改变了原有的作战计划。

郭虎头与王来兴在小河口击败业恒后,立刻分开。

王来兴带五百人往西南杨柳池、鸦丘坪支援徐珲、刘维明的正面作战,吴鸣凤的二百人没有回刺竹坪而是径直往磨角塘集结,而郭虎头则领着本部人马与苏马趟刘维明的部分兵力合计近七百沿着业恒来时路反攻回去。

秦良玉自派了业恒出去后就在胡明诚阵后几里观望动静。

前线胶着,道口又狭窄,自己人上去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反自乱了阵势,徒然消耗锐气。

她对业恒的行动抱有极大期望,知道其只要得手,这局就盘活了。

怎料天不遂人愿,先是胡明诚来禀赵营又添援兵,而后业恒带着残兵仓皇出现在了面前,尾随其后的还有六七百赵营兵。

郭虎头的出现,立刻引起了胡明诚部的恐慌。

他们刚感觉正面对手增加,背侧又来了敌军,心理素质再好也不禁动摇。

赵营兵在中截断了石砫兵前、中两部的联系,作用显著。

业恒神情颓丧,秦良玉也没有责备他,收拢兵力,还有一千三百左右,她正欲击退郭虎头,自后军情迭至,原来就在方才,正在南岭寒婆坳、九拐子与郝摇旗、白蛟龙两部相持的秦篆发现北面岭上赵营兵有异动,特来通知。

负责断后的秦篆部千人,郝摇旗、白蛟龙二部亦有千人。

石砫兵虽强,但郝、白准备充分,据山死战,一时也讨不着便宜。

侯大贵待机多时,这时候从云雾山下山,就是为了配合郭虎头,阻断秦良玉与秦篆。

这样一来,石砫兵就将被分成前中后三段,首尾不能相顾。

秦篆看得清局势,但他的人被南面赵营兵死死缠着,实在分身乏术,故此求援秦良玉让她早作行动。

然则时下秦良玉也有些退进触篱,一千三百人不到,既要阻止郭虎头,又要拦截侯大贵,前后两边距离又有数里,再行分兵,搞不好会进一步为赵营分化。

她一犹豫,北面山岭磨角塘的吴鸣凤率本部集中完毕的五百人下山,直接就到了胡明诚左翼侧后。

胡明诚左翼遭到徐珲、吴鸣凤近千人的打击,正面又在刘维明、王来兴的顽强抵抗下毫无进展,士气急剧下降。

此时赵营、石砫两方所有的绝大部分兵力都已陷入了鏖战,共计七千余人在十余里的狭道各地争斗,自寒婆坳至杨柳池声势鼎沸,绵延不绝。

形势紧迫,就是秦良玉如今也不由焦躁起来。

她知赵营耐战,却也没料到剽悍如斯,再往深处一想,对方早有成算,自己没准在踏入狭道的哪一步起就已经落了后手。

起先,她是想凭借石砫兵杰出的战斗力一下子将主动权给抢回来,但当业恒一败,她方明白,这支名唤赵营的贼寇的作战素质其实较之石砫兵不说毫不逊色,也是相差不远,胜机绝非简单可以夺回。

为将者,料敌机先,秦良玉这个“料”字已然大大失策,更别提占得“先”字了。

石砫兵,今日已经再难作为。

可是迢迢远来,就这样退去?

秦良玉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着的“石砫”二字,那退兵的命令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业恒心灰意冷,神情委顿,百战皆胜的石砫僧兵在他手上旦夕间折了近一半,他没脸回去见仅存的师伯,也不知道接下来这主持之位是否还能坐得安稳。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秦良玉自忖石砫兵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尚欲殊死一搏,她招来亲兵,最终还是决定分两路驰援前后。

军令尚未动,几名斥候紧急来报,这几人是专门散出去侦查东南的,秦良玉心中一紧,暗思:“莫不是容美兵那里有了结果?”

石砫兵与赵营兵在此间相争,而容美兵在南面与忠路兵对阵,如果容美兵赢了,即刻北上,无疑能使微妙的战局再起变数。

可是,那斥候面有凄色,哀道:“容美兵在东南为覃进孝所破,折损过半,已退过清江了!”

“噫!”秦良玉喟叹一声,脸色无限惋惜。

容美兵败,唯一的希望也被打破了,这还不算,覃进孝既然大胜,说不得此刻正引兵急速北上增援赵营,再蹉跎下去,危险更甚。

一时间,从石砫兵中部开始,数里间,清脆短促的钲铃此起彼落,数千石砫兵开始分段突围。

善战者,定也善退。

石砫兵训练有素,不单指得是前进有序,撤退也很紧凑有度。

监阵官四处弹压,一如往前作战。

后部的秦篆转为前部,分出兵马抵住郝摇旗、白蛟龙,主力向外退却。

郝、白二部极力阻止,可侯大贵见秦良玉部锐卒突来,不敢死战,放出通道,石砫中部接上抵御寒婆坳的赵营兵,秦篆部全队安然撤离。

业恒知耻后勇,带着僧兵抵死在前,侯大贵侧袭两次,都被击退,知困兽犹斗,也不再追。

当是时,赵当世的军令已传遍上下,石砫兵凶横,要尽数歼灭不现实,只要能吃掉一部分便达目的。

而这要吃的,就是落在最后,还未曾摆脱徐珲、刘维明、王来兴、吴鸣凤等部钳制的胡明诚部。

秦良玉与秦篆先后退出山口,也损失了部分兵马,回头观察,见胡明诚部尚不见踪影,不禁夷犹。

石砫兵在狭道口子外头徘徊半晌,终于离去——郝摇旗、白蛟龙已经完全控制住了狭道口上下,出而复进,几无可能。

加之覃进孝动向不明,此地不宜久留。

快刀斩乱麻,只能舍小保大,弃了胡明诚。

胡明诚也知自己成为了弃子,他所部只剩数百人,腹背皆敌,遭到侯大贵、郭虎头、徐珲、刘维明、吴鸣凤、王来兴等部从各个方向的猛攻,胶着的战线上,都堆起了不少小尸堆。

不过,他并不准备投降。

人皆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石砫兵忠义满天下,他不愿这样的光辉因为自己的乞降而蒙上污点。

受困的石砫兵中,大部分也是心怀忠烈,抱有必死之心,当是时,石砫兵上下吼声如雷,通彻山谷,这是在决心一死的荣誉感驱使下发出的最后呐喊。

赵当世与覃奇功、杨成府等也率人到了前线,居高处俯视,目及处,石砫兵个个犹如癫狂,有攻无守,招招搏命,赵营兵人数占优、形势有利,却还是节节后退,难以寸进,乃摇头道:“如此猛士,围之何益?

但自伤耳。”

覃奇功亦叹道:“此言甚是,石砫兵元气已伤,我军目的达到。

人心苦不足,再拖战下去,恐贪多嚼不烂,反坏了唇齿。”

赵营之所以横下心打这一仗,为的只是能够从容撤退。

而今胡明诚视死如归,纵能将之全灭,己军也不免再付出数百人的代价,这对于赵当世来说有害无利。

是以他当即传令全军,打开缺口,放这些石砫兵离去。

侯大贵等在前线,对于石砫兵的厉害比赵当世更有体会,厮杀至今,虽占优局,也皆身心俱疲,颇有些力不从心。

实际上,不久前秦良玉若是定心分兵策应,侯大贵他们未必就遮拦得住。

可身为主帅,即便走一步想三步,也不免为各种因素影响,陷入当局者迷的境地。

所以,赵营这一仗能胜,运气也占了部分作用。

有了赵当世的军令,胡明诚部很快就突破了重重围困,剩下还有五六百人在郝摇旗、白蛟龙两部的注视下迤逦远去。

此战,从清晨开始,到如今早过午后,尘埃落定。

赵当世于凉水井召集军将,综合各部粗略估计,石砫兵伤亡当在千人。

近三分之一的战力报销,秦良玉再勇,再忠,也不可能继续穷兵黩武,十有八九会带人回石砫休整。

反观赵营,损伤最大的乃是徐珲、郭虎头两部。

这两部正当石砫兵锋芒,加在一起得有近三百死伤,其余各部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赵营一共损失了近五百人。

一换二,换的还是石砫兵,对于这个结果,赵当世还是很满意的。

赵营人马没有在山谷里多待,大概收拾完战场,全军转向施州卫所,在卫所西面遇到了增援来到的覃进孝,遂同入城。

及至晚间,所有兵员甲械,尽数安置完毕。

据覃进孝所说,他带着人马在施州卫所东面遭遇容美兵。

容美兵精锐多出外省,与之对阵的二千中老兵寥寥,训练也不到位。

容美田氏提倡文化,在军事上难免就懈怠轻视,加之久独立于施州东端,少参与卫内各地征伐,兵将的实战能力亦差。

忠路兵分出一路向右后绕行,就引起了容美兵极大恐慌,秩序几无,覃进孝适时领主力掩杀,一举便将其打垮,追斩近半,自身不过折了百人。

忠路已破,覃奇勋等不知下落,覃进孝无所依靠,就在夜间宴席上正式表达了希望加入赵营的意愿。

此事赵当世也听覃奇勋提起过,心理准备充分。

能有如此一帮骁勇之士入伙,赵当世怎会拒绝?

但考虑到忠路兵世为覃氏家丁私兵,如果立刻拆散打乱,一来会引起覃进孝疑虑,二来对于忠路兵的管理也不好掌握,所以赵当世决定,还是暂时让覃进孝独领一营,即在原先中、前二营的基础上分其为左营,人事职务,不加干涉,一如忠路从前。

覃进孝拜谢,赵当世温言抚慰,当着众将面敬酒三碗,并道:“从今而后,忠路的弟兄便是我赵营的亲兄弟,我等得此熊罴之士相助,何愁敌军不破?

来,弟兄们与覃千总浮一大白!”他原想说“何愁大事不成”,但话到嘴边生生收住。

自己尚未可以真正随意纵横捭阖,自保不暇反说大话,不但有好高骛远之嫌且太露行迹。

为人处世,还是低调为上。

众军将在施州卫历经多战,均对土兵的骁勇服膺,并无一人有不快之情。

刚强自矜如侯大贵也跟着众将上来,与覃进孝对饮了好几碗。

几碗酒下肚,覃进孝归位坐下,赵当世透过觥筹交错的席间看他,只觉其人虽故作淡定,眉宇间仍是愁云密布。

内中也许有着亲人失陷不明的原因,但未尝没有委身于贼的勉强。

忠路兵多达一千五百,人数颇众,如果无法将之彻底拉拢过来,赵当世始终就无法释怀,对于赵营,也是一大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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