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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2/3)

如何还要自降身份,接触赤民呢?

皇帝却丝毫没有被体贴的自我感觉,反而面无表情盯着魏允贞,语气不善:“魏卿,朕祖上不过讨饭的,伱又如何替朕耍起高不可攀的架子,看不起赤民来了?”

这话一出口,人群中的王锡爵不由多看了皇帝一眼。

魏允贞只觉这话难以招架。

他倒是没有看不起赤民,只是觉得身份悬殊罢了。

无奈之下,魏允贞勉强回道:“陛下是天子,天命加身,非独以血缘而贵。”

他这个小动作,要说多大罪也不至于,否则全天下的官吏,九成九都得治罪了。

充其量也就是个训诫,最多因为蒙蔽君上削俸两月而已。

只是皇帝既然拿自家出身说事了,魏允贞也只能告罪。

朱翊钧突然叹了一口气,无不遗憾道:“魏卿,所以你前年策论,才被落入了第三甲。”

“当初临潼李三才那篇刊登天下的策论,你恐怕看也未看。”

魏允贞不明所以,只叩首再拜:“微臣斗胆请陛下明示。”

朱翊钧摇了摇头,稍作回忆道:“元政不纲,万民不忍,共托命于太祖,太祖因而奋其一劒,扫淸秽浊,受天大宝,是以得携而传之于朕。”

“卿说天命加身,可知什么是天命?”

“万民之命,便是天命!”

“焉有厌弃赤民而得天命者哉?”朱翊钧定定看着魏允贞的眼睛,一字一顿:“魏卿,仁祖皇帝当初也是赤民,我也是农民的儿子。”

说罢这句,朱翊钧摇头不语。

他没有让魏允贞起身,而是朝三名里长摆了摆手:“走罢,带朕去村里见一见赤民。”

说罢,转身便顺着乡道,当先往里走去。

魏允贞茫然失措地看着地上的泥土,脑中回荡着皇帝方才的话语。

万民之命,便是天命……

“这便是陛下宁可在朝中掀起党争,也不惜要度田清户之故。”

魏允贞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徐阶佝偻着身子站在身侧,神色复杂地看着皇帝的背影。

前者仍旧不理解,喃喃自语:“我还未见到黄河水清。”

黄河清,圣人出,如果皇帝心中所想,真是如口中说的一般,那就真是当之无愧的圣人了。

以至于魏允贞惊讶到了一个不敢相信的地步——官场上把百姓拿来当幌子的见多了,真放在心上的,他还没见过几个,更何况皇帝?

徐阶自然明白魏允贞在说什么。

老头大起大落又兼大限将至,说话已经横行无忌起来了:“若是作伪,从他当初在南直隶欺辱我时那一道罪己诏算起,他已经作伪八年了。”

“若能一以贯之,又何尝不是一尊圣人。”

魏允贞默然。

……

“俺给万岁爷下跪!”

“拜见皇帝大老爷!”

乱七八糟的唱名,稀奇古怪的自称;东倒西歪的动作,匍匐叩拜的狼狈。

朱翊钧轻而易举便确认了眼前这些人,便是大明朝仅仅比奴隶好一些的次底层——佃户。

他一边示意内臣将人扶起来,一边打量眼前这个村落。

有太多熟悉的场景。

稀稀拉拉的民居,砖瓦砌筑的尚且还有个屋子模样,木板茅草搭建,在风吹日晒下似乎已经千疮百孔。

地上随处可见鸡鸭粪便,蝇虫在入冬之后仍未完全绝迹,被踢翻的石头上,恰好有蚯蚓趴在青苔上蠕动。

锄头放在篾条编成的筐里,秧盆在播种完后放在院落中间清洗蔬菜,阳沟之中散发着恶臭的气味。

一切都像极了他前世幼时成长的故乡。

直到,这些目光中透着狡黠与畏缩的赤民站起身来,才将有些恍惚地朱翊钧,拉回到现实里。

他看向窗户里好奇打量的少年——这是冬天轮流穿一条裤子的佃户,光着屁股自然不被允许朝见皇帝。

他看向赤着脚转身离去的大婶——女人并不允许与皇帝交谈,怕是朝见的机会,都是朱翊钧一再要求。

他看向黢黑干瘦,双手长满老茧,乃至身体有所残缺的壮汉——沉重的负担与徭役,身体遭受的创伤只是最直观的表象。

朱翊钧突然有些窘迫,以往面对文武大臣的游刃有余,挥斥方遒,此刻悄然不见了踪影。

“朕……”

刚想开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又咽了回去。

斟酌半晌,才重新说道:“俺最近想法子让老百姓都过得好点,顺道来看看你们。”

一干佃户面面相觑,并没有人接话。

倒不是听不懂,而是害怕祸从口出。

朱翊钧见状,再度开口:“你们回答俺问题,俺给你们发两双草鞋,一床被子,一把锄头。”

东西讲究恰到好处,给太好反而容易平添祸端。

一干佃户再度对视一眼,脸上的渴望与犹豫丝毫不加掩饰。

半晌后,一个气色稍好壮汉应声后,众人纷纷点头。

朱翊钧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们一天吃几顿饭?”

能不能吃饱饭,是最低的标准。

一干佃户都朝那名气色稍好的壮汉看去,后者犹豫片刻开口道:“干活的吃三顿,不干活的吃两顿。”

朱翊钧闻言,不由愣了愣。

这时候,徐阶突然插话:“陛下,前宋时,稍有家产的农户便逐渐开始一日三餐,到了本朝正德年间,佃户们也开始能吃上三餐了。”

朱翊钧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位以备咨资的前首辅,直言不讳道:“与朕想的不太一样。”

徐阶常年专注于收养子女,对这些事最清楚不过。

他朝皇帝拱了拱手:“陛下,正德至今,物价并未有过太大增长。”

“一束水鸡不过四文,猪肉八文一斤,鱼、虾,每斤四五文,更别提米、面了。”

这都是大明朝相对于前朝的功绩,徐阶说起来,脸上也不乏自豪之色。

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

而后他转头直视着一干佃户,好奇问道:“你们一月能赚多少文?”

物价便不便宜,那是跟赤民的收入比较而言。

不是徐阶这种大户说便宜就便宜了。

那壮汉迟疑回道:“皇帝大老爷,俺们赚多赚少,要看做什么活路。”

“俺这些天去砍干柴,三天卖一担,三十担卖一两银。”

“别的时候就去挖药打猎,一天卖三十一二文。”

“俺是力气好的,像老八、狗娃他们,担柴嫌累,就去城里卖浆,一天能卖十六七文。”

朱翊钧这下是真信了。

或许有京边物资充裕的加持,但即便如此,别的地方也不会相差太离谱。

看来物价确实并不高。

不过……朱翊钧又打量了一番这群佃户的衣着。

他眉头皱了皱,追问道:“那俺怎么瞅着,你们穿着这么破旧。”

话音刚落,那壮汉脸上不忿的神色一闪而过。

却并未言语。

朱翊钧对这些佃户的精明自然抱着理解的心情。

他往身旁穿着飞云服的蒋克谦指了指:“这是锦衣卫,今天你好好答话,俺就让他收下你,你也不用怕有人报复。”

那壮汉闻言,脸色露出狂喜之色。

他自然是明白锦衣卫是什么成分!

哪怕是个大头兵,也是天大的馅饼!

他连忙跪地叩拜:“城里都说皇帝老大爷口含什么天宪,说话算数!”

朱翊钧笑了笑:“这种小事,对俺来说跟如厕一样简单。”

那壮汉得了许诺,本来不情不愿的模样,立刻眉飞色舞答起问题来:“也没啥,存钱交租子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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