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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逡巡畏义,非常之谋(2/3)

知县李实馨听罢,擦了擦额头大汗,大呼侥幸。

误差正正好好未达四成!

虽已然到不职的范畴了,但情节一般,至多只作警告以及罚俸——这是巡田衙门颁布的明令,分档赏罚。

当然,他是过关了,知府可就惨了,三县之地,从三成九到七成二的误差,无一合格,恐怕官位难保。

周有光伏地哽咽,再度连连祈求。

沈鲤目光淡淡,扫过一脸后怕的知县李实馨,以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知府周有光。

最后与宋应昌温声吩咐道:“宋兵备,兖州知府周有光,阳奉阴违,渎职不事,劳烦将其下狱。”

宋应昌早就蠢动,但此刻闻言颇有些意外。

按照巡田的明令,虽然周有光不职,但至多削为庶民,没想到竟然要下狱。

但他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招呼左右:“来人!

扒了他的官服,送去按察司大牢!”

周有光霍然抬头。

他着实没想到,自己姿态都低到这个份上,这些大员还要从重处置他!

“我是正四品官!

哪怕不法,至多贬官,你们无权将我下狱!”

周有光一把挣脱上前擒拿自己皂吏,怒目四顾。

几名皂吏见状,朝沈、宋二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若是按律来说,别说四品官,就是七品知县,也断没有三言两语轻易就下狱的道理——除非通倭这种大罪,还被当场抓了现行。

可惜,天高皇帝远的官吏,并不知道代天巡牧,便宜行事这八个字,在万历一朝的力度。

沈鲤也不含糊,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沓明黄色的绢布。

他随便从中抽出一张:“拿笔来!”

宋应昌也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他呆呆看着沈鲤在左右背上铺开绢布,上面都察院的用印、内阁的票拟、司礼监的批红,盖在一行短小精悍的字上。

革某某职为民,下某某问。

所谓某某,竟是二处空白。

周有光看到这一幕,只觉铮铮铁骨如同受了天雷一击,酥麻颤栗!

这算什么!



国朝二百年!

哪有用谕旨填空的!

只见沈鲤笔走龙蛇间,已然填阙完毕。

他堂而皇之展开诵念:“革兖州知府周有光职为民,下山东巡按御史安九域问。”

念罢,便将手中谕令示下。

众人见状,莫不惊骇,直愣愣看着沈鲤。

周有光面色灰败,赫然失了言语。

即便宋应昌也怔然当场,不知所措。

沈鲤也不理会这些人,只转而看向自京城跟来的山东道御史李得佑:“李御史,劳烦赴任补缺兖州知府。”

李得佑当年跟着赵用贤等人伏阙后,一直不得实职,跟着沈鲤出京巡田,自然是有所求。

如今能补任四品官,也算差强人意。

他躬身一礼:“为新政效命,岂敢言劳烦?”

李得佑表态完毕,又向沈鲤讨了几名文书官。

旁观众人看得头皮发麻。

山东地界政治氛围极其浓厚,早些年朝廷下令进士扩招、皂吏开科设考,山东地方反应颇为热烈,纷纷以为红利。

但现在看着沈鲤当场罢官,当场任命,才知道红利被用在哪里。

这滋味,实在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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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鲤见会计们逐渐停工等候,不再多言,下令转身回返。

左右连忙跟上。

宋应昌落后半步,恭谨问道:“沈部堂,明日该曲阜县了?”

许是心理作用,话音刚落,便感觉无数视线投射而来。

沈鲤闻摇头否决:“抽查过的几府,还要组织人手二次清丈,宋兵备自去忙罢。”

“至于曲阜县……我亲自登门拜访衍圣公,再论其他。”

他抬头看了一眼周遭喧嚷的佃户闲汉。

自进入兖州府以来,这些如影随形的面孔越来越多了。

就好似孔府的投影一般,越是靠近,就越多鬼影。

澄清玉宇的棒子,凭什么就不能挥到圣人世家身上呢?

……

越是靠近灵山圣地,除了鬼影越多之外,活人也越容易被变成鬼。

当然,这只是何心隐不负责任的个人感悟。

远在滕县,一所破旧的茅屋,唯一用黄泥夯实的墙基,裂出了蜈蚣状的缝隙,露出里层掺着麦秸的土坯,萝卜串成一串,正挂在屋檐下晾晒。

何心隐毫无形象地席地坐在街沿上。

“……那年秋里,俺爷爷跺煞了管事老爷的蚂蚁溜儿,就把他硬逮了去充户人,直么到俺这一辈儿。”

一名干瘦的汉子,正与何心隐说着自家为奴的过往,神态语气从起初的畏惧,逐渐放开。

所谓户人,指的是庙户、林户和屯户、佃户的统称。

一经入户,子孙永远不许脱籍,实质上就是孔府的农奴。

别的大户对佃户在完税外的剥削,大概在三四成,而孔府对户人的剥削,杂七杂八能到五六成。

何心隐一路下来也听惯了惨事,并未太多表示:“有户帖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何心隐现在只是一名负责清户的大头兵。

照着黄册挨家挨户走访,是他的分内之事。

那汉子摇了摇头。

何心隐点了点头,在花名册上写下了“隐户”二字,随即又写上汉子的名字“宋之荣”——赤民也是有名有姓的。

登记完后,何心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轻车熟路拉起闲话:“宋家汉子,你这右手怎么断的?”

面对有些隐私的提问,汉子迟疑了片刻。

直到攥得衣襟咯吱响,他才猛地一跺脚:“早先就听闻恁老的名声,既是问到俺头上,俺就给您全撂了!”

他往院坝里吐出数尺远的唾沫:“得有小十年光景了,那狗攮的孔府牛管事领着衙差来分麦,不辨个青红皂白,硬生生往隔壁陈凯家菜畦子里攮麦秸垛。



“陈凯他娘踮着小脚去说理,叫那老狗日的抽了一耳刮子。”

“俺实在看不过眼,上前拦着,也挨了一耳刮子,俺急了眼,就抡起扁担夯了他一记。



“县太爷就给俺抓进了大牢,牢里黑灯瞎火的,不知道被谁打断了手。”

“要不是村里陈荣、宋珍、王坦、丁士四十几户口子聚起来要说法,吓到县里了,俺多半交代在牢里了。”

何心隐自打开始跟着沈鲤清户丈田之后,头上的霜色更重了数分。

这些佃户动辄被打死打残的遭遇,起码要占五分原因。

何心隐顺着话问道:“你们聚起来闹事,孔家不对付你们么?”

宋之荣仅有的一只手用力拍起胸脯:“那可没少对付,架不住俺们人多!”

他突然起身,一头钻进屋里。

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乡里乡亲到府里的铺子,都说恁老是天下有数的好人,俺给你看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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