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8章 释兵权
新船其实不小,总共六七个舱室,去掉不必要的排场后,足可坐满大几十人。
不过能和邵勋坐在一起的,除去三省九寺随驾臣僚、禁军府兵大将外,就只有河北诸镇司马以上官员了。
酒过三巡之后,邵勋遥指居庸关镇将侯虞,道:「侯卿,汝叔父可好些了?」
居庸关第一任镇将名侯智,乃邵勋取幽州后安排的地方豪族,很多年了,对朝廷的态度还好,不算特别热情,但也不桀骜。
在塞外乌桓、鲜卑部落对中原持敌视态度的时候,他很好地守住了这个咽喉之地一偶尔吃败仗,但大部分时候还是称职的。
侯智前几年致仕了,没别的原因,年老多病耳。
他没把镇将的位置传给亲儿子,而是给了兄子侯虞。
边塞和内地不同,这个地方非常现实,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侯智年老多病,不能再很好的统御部曲私兵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小部落,那么就要退位让贤,在同宗子弟中选一个合适的人上位。
上谷侯氏子弟众多,主支疏属加起来数百男丁,挑挑拣抹总有合适的人选,固然不是什么绝世良材,但凑合看用还是可以的。
侯智先从近支选,很快就确定了侄子侯虞为继承人,并上报朝廷。
吏部、兵部联合派人考察,没有留难上谷侯氏,最终同意了。
侯虞当上镇将后,肯定要对叔叔一家有所照拂,毕竟将来若他的子孙不行,多半还要别的侯氏子弟提携,这是边疆豪族数百年来用血泪总结出的经验,甚至已上升到家规的程度一一族人遵守不遵守是一回事,但有没有这个家规则是另一回事。
邵勋巡视至军都经的时候,侯智抱病觐见。
邵勋令随驾医官诊治,并赐下财帛、药物若干,所以今日有此问。
侯虞听到后,仿佛与有荣焉,立刻说道:「劳烦陛下挂念,叔父已然好些了。」
「都是故人,让他不要忧心。」邵勋说道:「二十余年来,侯家为朝廷成边,战死子弟不下五人,朕都记着呢。
从今往后,上谷侯氏只要遵奉燕山都护府号令,富贵可期矣。
今可荐侯氏子弟二人,入朝为官,朕令吏部诏举,量才任用。」
「臣谢陛下隆恩。」侯虞感激涕零。
「起来,坐下。」邵勋笑道。
侯虞再拜,回到了座位。
舟外的涛声就是他此刻的心情,汹涌澎湃。
侯家当初都快没落了,是被天子从灰里捡出来的,二十多年奋斗下来,慢慢掌控了上谷郡北部,控制了这片农牧交界之地,不但自家庄客部曲的数量与日俱增,被他们控制的小部落加起来也有一万多人了,俨然是上谷郡一脚都要抖三抖的头号大族。
邵勋看了一眼侯虞。
上谷侯氏这种直面胡人一线冲击的边疆豪族不是他开刀的对象。
他们家有点类似唐末五代的折家、杨家。
折家自称是宇文氏苗裔,从云州(大同)迁徙过去的,在河套地区安家,控制了诸多党项部落。
唐末时折宗本在振武军节度使帐下任职,担任沿河五镇都知兵马使,与宥州党项拓跋氏争雄。
无论中原朝廷怎么变换,都要拉拢折家,因为这个家族能生,宗族子弟能拉出来三千人,再加上控制的麟州农耕百姓及邻近党项部落,与西夏争斗到了北宋灭亡的最后一刻。
有这个家族在,中原朝廷不但省心,还节省了许多军事开支。
杨家则是从中原迁徙过去的,先读书治产业,后来由文转武,创立私兵部曲,与折家联姻,杨业杨无敌之名响彻河西、契丹。
这些家族往深里说都是独立藩镇、国中之国,但在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他们本身需要朝廷支持,包括但不限于钱财、粮食、武器等,除非脑子抽了才会造反。
而且,朝廷只是在关键时刻支持,平时大部分成本还是他们自己承担了,就像折家说的,从唐末开始,他们家迎战外敌捐躯的子弟数都数不清了,连祖坟都被西夏刨过,如果朝廷自己来管这片地界,要花多少钱?
钱能花出这个效果吗?
所以,邵勋不想动侯氏。
什么地方都要中央集权,那是不现实的,也没必要。
但居庸侯氏他可以让步,其他地方的可就不一定了,比如一邵勋心念电转,又看向武强镇将呼延简,谓左右笑道:「呼延卿年逾五十了,攻棘城时还亲自擂鼓助威,衣不解甲,实在勇健。」
侍中羊曼凑趣笑道:「呼延将军乃匈奴名门,武风颇盛,令人赞叹。」
御史中丞陆荣亦笑道:「呼延将军实乃武夫楷模。
陛下或可奖掖之,以为天下表率。」
邵勋一听便放下了酒杯,状似很感兴趣,道:「如何奖掖?」
「呼延将先攻棘城,复率部东进,数战有功,陛下可擢其官爵,让天下人都知道有功必赏。」陆荣说道。
「如何赏之?」邵勋问道。
「右骁骑卫将军段公东征染病,不良于行,已上表请辞。」陆荣说道:「不如就擢升呼延公为右骁骑卫将军。
从镇将直升一卫主将,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邵勋又问道:「呼延卿本是县子吧?」
众人都看向呼延简。
呼延简心下大喜,立刻说道:「臣在国初就封县男,后数立战功,进爵阳新县子。
灭晋之后,臣已收了两年粳米了。」
「粳米还算可口?」邵勋笑问道。
「可口。」呼延简说道:「臣拿来赏赐部将,人皆称颂。」
邵勋大笑,道:「满饮此杯。」
呼延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邵勋稍稍抿了一口,笑道:「阳新县子只有五百邑户,却太少了也。
呼延卿为朕拼杀半生,县子着实委屈了,今可进爵阳新县侯,食邑千户。」
众人都有些惊讶,平白无故怎么赏这么多?
就算此番征辽他出力了,但说实话也没那么大的功劳,升个官、加个一两百户食邑顶天了。
邵勋放下酒杯后,突然有些皱眉,道:「武强镇尚有男女老少两万口人,少了呼延卿,如何管治?」
话音刚落,呼延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陛下,这有何难?」黄门侍郎梁综说道:「呼延公拼杀半生,也该放下庶务享福了。
武强镇地处冀州腹地,既无外患,又无内敌,百姓却需时常操练,乃至出征厮杀,上下咸苦之。
不如裁撤此镇,将两万镇民编入郡县,令其脱离苦海,岂不美哉?
呼延氏子弟有才具者,大可录用为官,如此也不算亏待了呼延氏。」
邵勋「唔」了一声,然后看向呼延简,笑问道:「卿意下如何?」
有那么一瞬间,呼延简只觉自己的脑子都要烧掉了。
入朝当一卫将军,听着威风,其实没啥屁用,平日里能管的就只有兵籍罢了,都接触不到本卫军士的日常操练、器械发放、官员迁转。
便是出征了,一卫也不一定全部出动,指挥大军的更不一定是本卫将军,而是朝廷委任的都督、招讨使之类。
右骁骑卫将军,也就说出去好听罢了,其实没多少实权的。
爵位倒是比较实惠的赏赐,但比起武强镇四千余户居民来说,又不太够了,总之怎么都是亏,不划算。
不过他很快又想起路上见到的被押来的高句丽王太后、王后,心中暗叹一声,和今上硬顶是没有好处的,于是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哽咽道:「臣喜不自胜,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邵勋看着众人,打趣道:「呼延卿高兴坏了。」
众人纷纷凑趣笑了几声。
邵勋恍若未觉,只吩附道:「尽快打制官服、印信,再行文汴梁,将食邑民户选定。」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看向呼延简,道:「朕还要在幽州巡视一段时日,卿就跟在朕身边吧。
武强镇那边,大可书信一封,遣亲信送回去就行了。」
「臣遵旨。」呼延简应道。
这个时候,他只觉嘴里的酒有点苦。
如果没猜错的话,罢镇这事应该绸缪很久了,只待平定慕容鲜卑就开始着手施行。
说不定这会朝廷使者已经在路上了,武强镇附近或许还有朝廷兵马,而他和镇内主要官员又被迫跟在天子身边,什么招都使不了,如之奈何。
什么海天盛筵,明明是鸿门宴啊,今上是真的黑啊。
武强镇尘埃落定,在座诸人也差不多都明白了。
禁军、府兵将领幸灾乐祸地看着一大群镇将、镇副、长史、司马之类的官员,暗笑攻打慕容鲜卑、高句丽时这些人打头阵,精兵强将死伤惨重,这会又被天子要求罢镇,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更有人精光四射地看着一干镇将,暗暗琢磨班师的路上会不会还有战功可捞。
群龙无首之下,打一群精锐尽出的留守赢兵并不难,可谓白捡的功劳。
另外,天子似乎将诸镇兵马都安排在北平和渝水一带,各自离着百余里。
尔母婢,这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啊,没说的,若有人不同意,这会就可击鼓聚兵,出动平叛了。
军镇官员们也感受到了禁军、府兵大将们若有若无的目光,纷纷心中一凛。
邵勋将众人的目光尽收眼底,笑了笑,又道:「易京镇兰卿亦劳苦功高一一」
「陛下,臣愿入朝。」镇将兰武很是光棍,直接出列。
「卿何急也!」邵勋笑道:「也罢!
卿可任前军将军一职,进爵垫江县侯。」
「臣谢陛下隆恩。」兰武大声道。
「蒲阳山镇—」邵勋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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