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果然已经散了，外头落着如絮一般的大雪，温凝却丝毫没觉得冷。

她揣着一颗激动雀跃的心，一上马车就忍不住道：“裴宥，你猜我今天见谁了？

！”

裴宥似乎等了她一会儿，手中的书卷已经看了半册，闻言抬眸看过来，却没答的话，而是蹙了下眉：“你的裘衣呢？”

温凝这才反应到，自己出凤仪宫出得太急，竟将披风忘在那儿了。

裴宥起身就将自己的裘衣解下，裹在她身上。

呃，今日这般体贴？

酒喝多了？

温凝悄然瞄他一眼，见他面色如常，连酒都不曾饮过的样子。

不过，此人酒量惊人，两辈子成亲都未见他醉酒，大抵对他而言，喝酒跟喝水差不多。

温凝由着他给自己系上裘衣的襟带，此前不觉得，这个天气没有皮裘的确有些冷。

临近年节，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你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温凝又想起那一茬，兴冲冲道，“你猜我今夜见到谁了？

！”

“这大晚上的，你带我来天池山做什么？”离了裴宥的狐裘，温凝也丝毫没觉得冷，一张脸甚至因为刚刚蜷在那狐裘里，有些微的桃红。

这夜这样冷，温凝却觉得裴宥身上丁点儿寒意都没有，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笔筒递给她。

端方的皇后娘娘。

借着油灯的光看过去，似乎还不止一盏。

裴宥眼皮都没撩一下：“哦。”

最终他们停下的地方，竟然是天山池。

第一盏，必须写给温庭春。

“吃好了？”裴宥问她。

围湖而立的山，绕山而生的树，树上晶莹透亮的冰凌，都被暖黄色的烛灯照亮。

这下可好，除了守在院子外的家丁，内院一个人都不剩。

大好的除夕夜，就剩下她和裴宥大眼瞪小眼。

裴宥微微垂目，长睫掩住了神思，也不知是在看书还是想些别的，没再搭话。

温凝一番思索，落笔：“途归正道，了无遗恨。”

她先回避一段时间，待二人感情培养得更稳固，她再回来便是。

是以，这并不是他想哄，就能哄的。

如此可人的皇后娘娘，怎会因言语不当被敬了爱了几十年的嘉和帝废掉呢？

一盏盏的灯，带着她书写的文字，缓慢而有序地升上夜空，黑得密不透风的原野仿佛一瞬泄入天光。

“下人们的新年彩头还未发呢。”真要出门，温凝倒想起件事还未做。

从七月，至今将近半年了，连年节长公主都不愿出佛堂，是得气到什么程度了？

天山池不曾下雪，连地面都是干燥的，不知是哪个可怜的小暗卫，除夕夜都没得歇息，提了一盏油灯交给裴宥，略一拱手，消失在暗色中。

要带她骑马吗？

温柔的皇后娘娘。

温凝想了想，没再抽手。

温凝也猜不到裴宥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直到裴宥的步子停下来，微暗的油灯照亮一小片空间。

裴宥：“……”

皇后娘娘当然必不可少，“药到病除，枯木回春。”

温凝也没指望他会多问，毕竟他是个男子，大概不能理解谢南栀在她们这个年岁的女子心中代表着什么。

马车已经开始向前，裴宥的眼神一直落在书卷上：“不用。”

温凝终是忍不住，直接道：“裴宥，今夜皇后娘娘宣我觐见了！”

裴宥的胸腔低低震动，从里面传出一声颇为欢愉的低笑：“你看你值多少银子？”

除夕夜，裴宥给顾飞放了三日假，让他回去陪家人。

徒白回了望归庄，温凝从那些手信里挑了许多东西让他带过去。

天山池是望归山脚下的一处湖泊，夏季湖面上盛开大片的荷花，许多文人骚客会来吟诗作画，当然，也不乏只是过来玩耍的游人。

大过年的，东侧门只留了一名小厮，一见人来，马上躬身开门。

温凝看着满桌子菜，都觉得不香了。

“勤生会处理。”说话间，裴宥已经带她出了门，外面候着一匹雪白的马，刚刚那小厮出来将马鞍上的雪清理干净，裴宥又问，“骑过马吗？”

温凝马上来了劲：“皇后娘娘赏了我们一对比翼鸟香囊，带龙凤玉牌的，是她带病亲自绣的呢！

皇后娘娘还问了我江南的趣事，临走的时候，她还亲自给我戴这枚香囊呢！”

罢了，特殊情况，拉一拉手也……无妨？

温凝跟着裴宥一路向前，除了他手上那盏灯，四周一片黑暗，这个日子的这个时辰，也只有他们会前来，一点人声都未听见。

温凝只觉眼都不舍眨一下，心中被一种鼓胀充溢，激动得仿佛只会说“好美”这两个字了。

这种方式送祝福，还是第一次呢。

这做错了事，好好认个错，该道歉道歉，该挨罚挨罚，再花些心思哄一哄，到底是一家人，哪能气这么久？

“我倒是想哄她。”裴宥抬眸，“可惜……”

裴宥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才刚刚跃上一些，裴宥便扶着她的腰让他坐在她身前，似是怕她冷，将她整个人都裹进自己的狐裘中，握着她的手一拽缰绳。

裴宥当然不会告诉她，长公主怒而进佛堂，他去请过三次，次次都被以同样的理由怼了回来。

温凝想着她见到裴宥时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便应了。

裴宥慢条斯理地用着膳，闻言只稍抬了下眉尾，并不答话。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长公主气了这么久？”温凝实在忍不住，再次问裴宥。

“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还真是……

写给温祁：“随心所欲，欲有所得。”

菱兰进温府时就没了家人，但她一瞅着院子里不剩几个人，马上跟温凝讨假，说想去后罩房与其他下人们一道过除夕。

“走。”拉着她便走。

她雀跃又新奇，堪堪露出的一双眼四下探看。

“你倒是会待价而沽。”

“我既是浮生醉的老板，又是你国公府的夫人，嗯……一万金总要值的罢？”

写吧，看在他这么耐心为她掌灯的份儿上。

温凝：……？

她吃多了？

小肚子吃出来了？

“你也有一个呢，拿给你看下？”刚刚出凤仪宫时，装香囊的匣子她倒是拿上了。

温凝偏着脑袋看眼前的物什，白白胖胖的灯笼模样，应该是……孔明灯？

他看着反应如他所料的小姑娘。

他的掌心太热了，温凝下意识就缩了缩。

裴宥原本提着灯，温凝写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见她开始毫无章法地画小人，干脆寻了棵树，将油灯挂上去，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她画。

温凝被裴宥那一眼瞅得不太香的菜都不敢吃了。

温祁说她的脸圆了两圈，连段如霜都说她丰腴了，江南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了，再这么吃下去……

“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她大笔一挥，雪白的孔明灯瞬时有了颜色。

反正她这画功，鬼都认不出来画的是他。

温凝懒懒“嗯”了一声，起身离席。

可转个身，看着毫无人气的屋子，想着等会儿又只能看那几本看了无数次的话本子打发时辰，就没劲得很。

除夕夜，他们要出去玩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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