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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药碾(1/2)

沈时晴到琼华殿暖阁的时候,林妙贞正穿着一件款式近似鞠衣的窄袖袍子坐在熏笼上苦着脸看文书。

徐宫令带着几个女官站在一旁,手里都是些折子。

一见“赵肃睿”掀开帘子进来,林妙贞连忙招手:

“快快快,这些礼部送来的备选名录,你来看看。”

解了大氅,沈时晴略烤了烤手,才走进内室笑着说:“林姐姐你是又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如今呀,是一步一个坑,两边的脚丫子都要崴折了。”口中抱怨着,她将手里的文书递了过去,又接着说,“这是礼部推选的备选女夫子,要么年纪极大,要么是守寡在家还有节妇牌坊的,至于才学,反倒是其次……”

顿了顿,林妙贞苦笑:“次得不能再次,连我都不如。”

想想林妙贞好歹是进宫后学了《女诫》等书的,一手字大开大合漂亮的紧,沈时晴失笑:“姐姐的才干远胜寻常女子,要是真能找到几个只比你略逊色些的,反倒是意外之喜了。”

被人夸了,林妙贞侧了侧脑袋,眉毛挑了挑,露出了得意之色:

“我哪有什么才干?

不过是占了这个位置就得做些事儿,这不是你教我的?

倒是徐宫令、张典学还有舅母,真是手把手地教我。”

沈时晴看向侍立在册的徐宫令,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徐宫令,我将守心阁改为端己殿,另设端己殿学士等职,已经有了保平侯夫人韩氏暂领端己殿协办大学士一职,又让御前女官岳素娘暂领了端己殿行走,你已经是五品宫令,可愿暂领了同是五品的端己殿大学士一职?”

徐宫令还未如何,林妙贞惊诧非常,看着“赵肃睿”的脸色,她不禁脱口而出:

“太后娘娘又做了什么?”

沈时晴看向她,点头:“让一品侯夫人跪在西安门内听太监读《内训》,太后折辱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林妙贞倒是淡定,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只不过不是西安门内而是慈宁宫内罢了。

她连忙说:“一会儿我让人给二舅母送些东西,既然做了协办大学士,也该有个五品的补子,这个由我赐下吧。”

沈时晴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从前,心中轻轻一叹。

高门大户里折辱人的手段她自己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看着韩若薇跪在地上的时候,她真是想起了许多旧事,永远没有止境的佛豆,又或者抄不完的经书,还有看似无声无息实则无处不在的训诫与桎梏。

总有女人在跪着,从前的沈时晴、林妙贞,方才的韩若薇,此时也一定有女子正跪在地上。

明日也依然会有。

在她深思的时候,徐宫令已经行了一礼,声音徐徐道:“谢陛下恩典,只是,一则,宫正司主持宫中六局二十四司,事务繁多,三位宫令各司其职,有人少做了,自然有人多做,臣若是当了这个学士,只怕宫正司反倒难做皇后之臂助。

二则,臣今年五十有六,年老力衰,实在难堪大任。

三则,区区一个身无寸功的宫令做了端己殿学士,只怕让人看轻了端己殿,让人以为这不过是女官一系中另加一处罢了。”

林妙贞听得连连点头:“让徐宫令当这个端己殿学士,反倒让人觉得这端己殿也不过是在宫闱深处,要是能有一个宫外之人来做这个学士就好了。”

胆子越来越大的皇后娘娘坐在熏笼上,穿着靴子的脚晃了又晃:

“这人最好身份也高,方能压得住场面,让礼部那些人不能造次。”

沈时晴被她提醒,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在燕京城里德高望重的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公孙氏出身蜀地望族,年轻时也曾随着英国公征战沙场,立下过战功,一生待人和煦、处事公平,由她出任端己殿大学士是再合适不过的,但是现在公孙氏的次子还在被押解进京问罪的路上,英国公沉迷于“失却皇恩”的戏码带着全家老少一起闭门不出,贸然提用了公孙氏会打乱他们之前的种种布置。

抬起眼,她看向了挂在架子上的一件半袖紫貂大氅。

“姐姐,这件衣服不是宫里的吧?”

“这是乐清姑姑派人送来给我的,是她的织坊新出的料子,我喜欢这秋银杏色,特意做了件氅衣来穿,上次我给你看的鼓楼大街图不也是这在这缎子上绣出来的?

之前我说要绣大雍疆域图来着,这些日子都忙着女官的事儿,反倒忘了。”

说着,林妙贞往后靠了靠,从前每日都关着门喝酒,她觉得日子长得很,现在每日都有事做,她又觉得时间实在不够用,要是从前,要用来哄赵肃睿的礼物她又怎么会忘了?

沈时晴转头看向她。

高挑明艳的女子脸上有些疲色,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

“林姐姐,朕有了端己殿大学士的人选。”

“嗯?”

林妙贞抬起眼眸,就看见了“赵肃睿”面上的笑。

“这个人身份够高,也有本事,只要她愿意,压服礼部也不在话下,唯一的问题是……朕得亲自去请。”

西苑之中帝后联手,搅得朝堂上风云激荡,同样是带着“西”字的正西坊里就是另一番热闹了。

因为京中严查官员及其子弟嫖宿,兵马司的人每日在各处巷道里巡视,别说官家子弟,连只公苍蝇都得躲起来过冬了,观音寺周围的暗门子自然都被冷落了下来。

“我也不耐烦那些猫挠狗咬的男人,可没了他们,咱们手里也就少了银钱,没了钱,连来你这儿拿药都怯手羞脚的。”

青布斗篷里面裹着一件桃红的绸袄,举止妖俏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将一小串钱放在了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手上,手上银圈子颤巍巍一晃。

小钱发出了琐碎的响声,女子低头一枚一枚数清楚。

“朱二家的,我看你这举止身段儿,当一个药婆子可真是可惜了。”

一旁一个穿着整整齐齐赭石色袄子的女子“啪”地拍了下说话人的腰:“当个药婆子可惜?

那也比你这敞开了怀让男人拱的强多了。

人家是凭本事赚钱,哪像咱们?”

“咱们怎么了?”桃红袄的女子不愿意听这话,抬起手对着赭石袄子的女子指指点点,手上的银圈子被带着乱飞,“咱们也是凭本事赚的钱呀,难不成你躺在床上全靠别人动的?”

穿着赭石袄子的女人飞了她一眼,理了理裤子,又将裙子放下,冷笑着说:

“咱们什么本事?

得了脏病的本事?

要我说这种本事倒是没有的好,谁不想正正经经地就能把银子赚了?

哪像你这破烂婆子,身上脏就算了,心也脏,心心念念旁人跟你一样地贴皮卖肉。”

桃红袄子不肯了,抬手就去抓对方的衣襟:“齐绣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我怎么就让人去贴皮卖肉了?

我跟朱二家的搭两句话倒是显出你来了,你清高,你是正经人!

不也是个被云州商甩在了燕京城里的烂货?

还当面编排起我来了?

平时大家门子对门子,各自做各自的生意,没成想你居然是个干净人儿,扭腰撇胯地竟然心里还嫌弃别人脏呢!

你倒是干净一个给我看呀!”

齐绣儿挣开了她的纠缠,理了理自己的发髻,她穿着朴素,看着和走在街上的寻常妇人没甚两样,此时说话仍是气定神闲:“白引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不是朱二家的来这观音寺前街做起了药婆子,你身上的花儿我身上的疹子早晚夺了咱们俩人的命去,人家给你治病,你惦记人家身子,你可收起你那副歪肠子吧,省得一张了嘴就是那副黑心烂肠子的臭气!”

“你!”白引娣想要发作,看见朱二家的婆婆端着个盆子走了进来,连忙拢了拢身上的绸袄子,又转了转手上的银圈子,看了朱二家的一眼,见她闷不做声地在磨药,她咬着后槽牙说:

“你既然看不起这行当,现在四处考女秀才呢,你倒是去呀!

只怕你屁股一摇就让人看出了你是个什么货色,乱棍把你给打出来!

披着人皮你以为自己就是个人了?

下面那处儿的红疹子还没消呢!

除了当个贴皮卖肉的还能干得了什么?”

齐绣儿却不说话,而是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们这些做暗娼的,想要从客人手里掏出钱来,自然也是要花了本钱的,一个清静小院,一些绿竹桃花,桌布幔帐也得齐整,用来置办行头脂粉的钱更是流水一样地往外淌,她这双手养得娇贵,也是她每天热水泡过之后用膏脂养出来的。

如今断了营生,只怕年前都没了入账。

手上的膏脂也不必再涂了。

可家里的生计又怎么办呢?

见齐绣儿不说话,白引娣晃了晃脑袋,娇滴滴地叹了一声,斜依在墙上看着朱二家的用的那个药碾子:“乔家的去投了她的姘头,自甘***的玩意儿去给人当端盆洗脚的丫头也还是被人提脚卖了。

那边宋婆子金尊玉贵的梅影到现在怎么处置还没影儿呢,沈家那对赌棍遭了祸,她勾搭的那些官宦子弟也真没了影,宋婆子着急,前两天已经在打探往南边去商客了,从前说是二百两银子让梅影梳拢,现在只怕五十两银子就要转手,她手里七八张嘴,枯等一日就多一分死相。

过两天我要是熬不住了,我就卷了包袱找个商客往西去,好歹能捱过这冬,也顾不得我那爹了,这些年给他们赚了几百两银子,到头来我自个儿身子毁了,我弟弟用我的银子盖的房竟是不让我进的。

你呢?

怎么办?

你那老娘要是离了人,只怕真要死了。”

说完,白引娣皱了下眉头,又笑:

“你好歹是嫁了人的,死后也有你那男人的身边儿能埋,不像我,注定的孤魂野鬼。”

药碾子的轱辘声来回往复,药材在里面被碾成了碎屑。

巴掌大的小院里充斥着难闻的药气,两个暗门子里的娼妇各自一个墙角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过了好一会儿,白引娣说:“咱们这命啊,就像是这些药,注定被碾得稀碎,来回碾,不停碾。”

她又问在碾药的女人:“朱二家的,咱们这些暗门子要是都死了,你是不是也得换个地方做生意?”

脸上有胎记的女人低着头,说:“也有旁人来找我看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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