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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找茬(1/2)

四月开花季,乍寒的料峭风变得柔和,不再像二、三月份耍着刀子割肉刺骨。

阳光不甚毒辣,照在人身上倍感暖意。

工地里从淮南来的脱下几天未洗、沾染着汗臭的“棉毛裤”,另外那些从大西北地区大老远来的也脱下“衬裤”,至于东北那嘎达,一样脱下“线裤”。

归根结底,他们脱的,和豫南来的同胞没两样,都是秋裤。

说到底,五湖四海,在寒冷交迫时,穿的其实是一条裤子。

不仅秋裤,工地上有的还会脱下很久没洗的棉袄棉衣,只穿一件单衣,一条单裤。

他们卷上裤腿,挽起袖口,两眼、两手、两腿,乃至身体的其它部位,悉数活动着投入到盖房建楼。

工人,从前是农民的他们,就像勤恳在地里种庄稼,正在机器的轰鸣下干得热火朝天。

白天,忙碌的身影多是钢筋工、木工、力工,到了夜里,等混凝土车一开进来,打灰工与砼工(tong,混凝土工的别称)的活最为多。

越忙越热,挂满脸的汗径自流下,曾几何时,这汗,这汗里的无机盐,落在的是他们承包的田。

肥水不流外人田,辛辛苦苦大半年,毋论丰收,抑或欠收,自给自足。

然而丢下镰刀、举起锤头的他们,如今吃穿住行,尽管哪一样也都从汗水里得,但那一排排、一幢幢他们用汗水修筑的洋房住宅,却不像收成时的麦子,归他们。

兴许一辈子,几代人,也轮不到他们。

而跟他们无缘无分的,又何止这些楼房。

无缘,是没可能,无分,是没福分。

为生存,他们顽强地活着,犹如四下寻食的工蚁,卑微渺小却支撑蚁穴。

只是,工蚁五月寿便获解脱,生而为人的他们要多久?

咕咕,咕咕。

拉直机,伴随着嘈杂的声音,作业着。

离三戴着粗麻手套,小心翼翼地向机器推送弯曲的钢筋。

不一会儿,两只手套上沾上一层厚厚的油污。

咕咕,钢筋从他手里间慢慢地移动,摩擦得手套发热,上面的油仿佛给烧沸了,手像浸入了滚烫的油锅。

不单单如此,偶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钢筋上那些细小的薄刺,在滑动中,隐隐透过手套,割着他的手掌。

也幸亏,他这双手,推石磨蹭过皮,割麦子流过血,打猎劈柴、种田耕地,无不把老茧变得更粗糙,无不对炎热酸痛更加地忍耐。

咔,用拉直机里拉得笔直的钢筋,马开合宛如刽子手,手握着铁钳利落地夹断,然后抓起七米长、十二毫米粗的钢筋,放到一旁堆积的钢筋里,稳稳当当。

咕,咔,机器运转匀速,他们好似机器的一部分,像齿轮般跟上节奏,一根一根,一上手至少三四百斤,一撒手可能就一下午。

“喂喂,新来的,你们咋地回事?

做事也忒墨迹点!”

梁二柱子站在工棚里,望着工棚外夕阳斜照的离三、马开合,在无风的傍晚,说着风凉话。

“想搁老子刚上手那会儿,光一个人,就比你们俩多。

喂,你们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赶紧拉倒!”

“梁二柱子,你说啥呢!”李土根把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擦了一把脸上凝满的汗珠。

“说啥,当然说实话呗。

瞧瞧,也不知道是谁的人,这干活太慢了,下工了都没干完。”梁二柱子靠在机器边,抖着腿。

李土根冷笑道:“呦,嫌弃他们速度慢呐!

成,你这么牛咧咧,不如自己亲手上,露一手给额瞧瞧,让额见识见识你啥速度。”

“凭啥!

凭啥他们干慢了,就不兴说哩,就因为他们是你老乡?

“跟梁二柱子聚一块的打赤膊的一人,站出来助阵。

“透呀嘛!

梁杆子,你说啥呢!”李土根一听赣西组团针对他同乡,一天的酷热积攒的燥火,一下子掩不住,爆发出来。

“嘿,跟二柱子一样说实话吧。

咋啦,仗着有工长不让咱说啊。

嘿,咱偏要说。”

梁杆子撇撇嘴,无视李土根的怒瞪,招招手起哄道:“诶,大伙来评评。

同样三点上工,呶,瞅瞅,瞅瞅他们,有谁见过这样没完成量的,见过吗!”

“呦,又是你们俩!”

就在这时,领着一组完成今天任务的李天甲,悠悠地回来。

他从老远便听到争吵声,走近了一瞧又是熟悉的面孔,又是一样的刺儿头,双手负背,笑眯眯道:“这是当上工长啦,还是我让你们暂代啦?”

梁二柱子嘴硬着,“都没有,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干活慢。”

“噢,看不惯?”李天甲看向梁杆子,“你也是这意思?”

梁杆子一瞧是工长,欺软怕硬的性子一下子暴露,缩了缩头,讪笑说:“不,是,工长,我也是这意思。

这不这点我寻思想快下班,可那俩孙……那俩人干活慢,不拖着弟兄们不下班吗?”

“呦,你来寻思?

这工地,工头不寻思,这工棚,我不寻思,倒是你梁杆子费心啦,天天寻思。”李天甲脸上的笑容更甚,可在梁二柱子、梁杆子他们眼里,恰恰相反,阴冷的很,冷得他连打了两个冷颤。

“工长,二柱子不是这意思。”梁杆子哆嗦着说。

梁二柱子连连点头:“是,是,他没这意思。”

李天甲脸色陡然一变,“没这意思,你他吗的咋呼啥!”说着,他上前就是一脚,踹得梁二柱子踉踉跄跄,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拉扯到跟前,破口大骂道:“老子才是工长,娘咧,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小娃娃管!

还嫌慢,也不撒尿照照,自己刚来啥样。

就你那游手好闲,他们俩刚上工这劲儿就比你强。”

“再说,你懂个卵子!”

他冲梁二柱子怒目一瞪,转向工棚里投目来的众人,又笑着脸,欢喜道:“他们的量,半天就做完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跟老子提过一嘴,给我吓了一跳,以为在吹牛。

结果来一看,嘿,还真他娘全做完了,还憨憨地问咱下午再干啥。

大伙,咱能说你俩小子真是个人才,活干完了就下午歇着吧,能这么说吗?”

“不能吧。”李天甲摊摊手,朝仍然干活的离三、马开合指了指,“所以啊,我给那俩家伙,又多定了咱们一天的量。

大伙瞧瞧,他们现在堆了有多少!”

“原来是这样。”

“1天,那可不少啦。”

“可不是,瞧那量,估计差不多啦。”

众人窃窃私语着,再看看离三、马开合的身影,不由地收起了小觑轻视,回头又看看慌了手脚的梁二柱子,彼此熟悉的不好直言什么,但眼神里,若有若无地埋藏小心思。

“是这样,工长你不会包庇他们才这么说的吧?”梁二柱子有话说话,质疑道。

李天甲一听,便听明白。

“咋啦,你觉着是我点了他们的名,就一定会照顾他们?”

梁二柱子嘴倔:“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没见着。”

“都搁仓库里了,要不陪你瞅瞅?”李天甲气笑了。

“工长,梁子他不懂事,没弄明白就瞎嚷嚷,可他本心不坏,只是心急了点。

你看,要不算了?”身为梁二柱子的师傅,吴师傅挺身而出,为他求情收场。

“成,吴师傅这么说,咱得卖你个面子。

不过呢”

李天甲松开他的衣服,提脚踢在梁二柱子的腿肚子上,“咱也不能光看着。

你!

嫌人慢,等急的话,那你就赶紧搭把手啊,帮忙抬钢筋去,别他、娘闲站着风吹屁股。”

“搬搬,都是工友,该帮忙,该帮忙。”梁杆子胆子小,顺着杆子就往下爬。

梁二柱子则抻着脖子,在众目睽睽下给这么教训,但好面子的他敢怒不敢言,双拳紧紧攥着,一直到吴师傅狠狠地看向他,他才不情不愿地跑过去,帮马开合、离三他们抬运起钢筋,来回四五根钢筋一趟。

“大家伙也都别闲看着,趁着下工的点还有会儿,都过去搭把手,把钢筋抬进工棚里。”李天甲发号施令,让但凡有空都上去帮忙。

离三并肩和李天甲一样运钢筋,边走边说:“对不住,四哥,活慢了,连累大家了。”

“诶,别听梁二柱子鬼扯,机器就这么快,难不成吼一嗓子还能变快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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