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页满满当当一页纸的名字，名字上面甚至还按了几个血手印，显然是至少一个小队的联名上书。

然而他们显然也不知道，就算是他们流进了鲜血，在某些只为自己的人眼中，都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

金钱利益面前，人命往往是最不值的东西。

更何况只是一个个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平头百姓。

王银钏将这些文书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了一起，随后收在了锦盒之中，放到了身后的多宝阁之上。

她是经历过一次生死的人，死亡没有教会她害怕，也没有教会她苟且偷生，贪生怕死，反倒是教会她平等地看待每一个生命。

人分三六九等不假，在大苦，不只是大苦，以前百世百代，从天子至贱民，分着高低贵贱，天子的命比贱民要更让人珍视。

有的一心为民，当之无愧，有的尸位素餐，百般剥削。

王银钏觉得那些人的命便不再是那么值得让人珍视了。

更何况，死亡面前人人都是毫无反击之力，人人都是平等的。

生命同样如此。

一个人从母胎里降生，呱呱落地，到会爬会走，会跑会跳，每个人都是如此走过来。

谁都有自己的亲朋好友，有自己的人生路，都曾遭遇过挫折，也都享受过喜悦，人人都是自己生命中的天道之子，都有自己的人生。

死亡叫她看得更清楚。

她从前只是一个相府之中的小姐，父亲升官发财，她也跟着沾光，有了成群的侍从，富贵的生活，后来嫁给卫听，卫听也有一座府邸，给得起她不输于相府的生活。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一生。

可是到了最后，她沦落街头，真正体会过所谓贱民的生活了，才知道每个人都是如此不易。

更别说最后死于瘟疫，看着无数人在身边倒下。

不仅是她，当时无数人有万贯家财，有高官厚禄，有高贵爵位，然而直面死亡时，那些不过是身外之物。

在面对死亡时，就像是出生时那般，赤身裸体地来到世间，又平等地接受死亡。

又何止是死亡呢。

天地苍寥，一眼望不到边，人在偌大的天际之下，与一粒尘埃，一滴水没什么差别。

即便多么的身居高位，多么高高在上，也不过是都是一颗头一双手臂，身高样貌的人罢了。

王银钏把东西放好之后，便换了一身劲装，束了头发。

王宝钏那边她还不欲管，她今日要去的，是青莲酒楼。

青莲酒楼之中，仍旧还是那般的座无虚席，许是秋闱将近，甚至人满为患，一楼大堂满满都是人，且大多数一身青衫，一副儒雅端庄的书卷模样。

一瞧便是一堆堆学生。

王银钏这次出来没带任何人，她仍旧去了花间集那雅间。

不过刚一进来，就看到了一抹熟悉又陌生地身影，她依稀看到了薛温在一楼座位上一个人待着。

不过只是惊鸿一瞥，并未摸清楚状况。

那背影如松柏刚直，一身耿直的气质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但是却更为奇怪了。

当时把他从一堆学生之中救了下来，虽说知道薛温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可到底只是一层薄薄的恩情，也不知他是否还记在心上。

想到这里，不免有一些奇怪。

薛温出身贫寒，与薛平贵一般，都是不远万里赶来长安参加科举的，按理来说，青莲酒楼并不是他能待得起的地方。

上一次，是因为被人戏弄，可是方才粗略扫了一眼，面前还摆了一壶酒，一只酒杯，却并未看到有人欺负他，倒像是自愿来的。

难不成这薛温，科考之前过于焦灼，才来酒楼解闷？

王银钏不着边际地想了想，没有想通，便更为奇怪了。

她刚坐下，点了一壶菊花茶。

虽说已经尽力保持着平和的心态，可是看到王宝钏那不争气的样子，难免有些火气，昨日卫听说的郎中的话也不无道理，她这几日便都谨遵医嘱，一想到王宝钏的事情，通常就要喝些菊花茶败败火气。

她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薛温，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秋闱有主考官，自然也有监考官。

通常是一位主考，两位监考，主考的通常选择德高望重，有相当高的才学造诣的人来当，监考官则稍显逊色，不过最后的试卷，通常是三位考官联合判过卷子之后，再取中间值来给定名次，而最终的名次，通常还要给陛下看过之后，才会放榜。

按理来说，呈给陛下这种事，一般是做不得假的。

可是，提起手眼通天，一手遮天这回事，就连王银钏也要提一下自己的父亲王允。

试卷虽然交到三位考官手中密封，糊住名字之后判，可是即便是如此，仍旧能够作弊，比如提前透题，让专人写好到时候背过就好，即便是如此，他们甚至还能偷梁换柱，调换试卷。

当时薛温的试卷，便是被调换之后的，他们做的天衣无缝，即便薛温一口咬定，也被认为是满口胡言，无人在意。

不过这件事要冒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一旦被发现，可是死罪。

然而大抵是当时上天都不眷顾薛温，他的试卷虽说被调换了，经过细微的修改之后，原本一篇佳作，变作了一片废纸。

薛温后来伤心欲绝，生了好大一场病。

连带着他的老师阮青竹，也自请离职，一气之下，回了河阳老家。

王银钏今日的目标，正是阮青竹。

阮青竹原本是四品礼部侍郎，当时一本《青莲诗集》也曾因肖似太白文风轰动长安，后来成了礼部侍郎之后也不忘提拔后辈。

薛温就是他的得意门生。

在此次科举考试中，十分赏识薛温。

原本认为以薛温的才学，即便是做不成状元，做个榜眼探花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才学终究抵不过黄金，薛温落榜，阮青竹一个小小的四品，自知无力与王允抗衡，便自请回乡，并说“永不踏进长安”。

如今的阮青竹，还是对弟子寄予厚望的严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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