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沈婕说：“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不用，不用，你屁股起来，我给你也擦擦。”

“我来吧我来吧，给我。”

沈婕吸了一口气，笑着轻轻拉了一下肖尧的耳朵，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谁见过这么横的赘婿啊。”

“Of course.”肖尧说：“沈婕，你喜欢我吗？”

“狗子……”不知道过了多久，肩膀上的重担忽然轻了下来：“啊，到哪啦到哪啦？

还没到吗？

我睡着多久了？”

“不用不用。”郁璐颖摆了摆手，拒绝了沈婕的假客套，拿出自己的随身听，插上了耳塞。

“早上6点就要起床，坐中巴到南桐，坐上午10点钟的船，沿着常江一路南下，晚上6点的时候开进黄江，然后响起汽笛声，大家就冲出船舱到甲板上看东方之珠，爸爸会把我举起来看……

等等，她为什么一个人无缘无故在笑？

连那排洁白、整齐的贝齿都露了出来。

她，她刚才说了“女朋友”吗？

“嗯。”肖尧点头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最近……自从你生病以后，不对，住院以后，还是出院以后，变得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

“我还是很怀念小时候的电车，”肖尧回忆道：“你见过没？

有两条辫子，拖着天上的电线，有两节车厢，中间有一个可以转的圆盘，就是中间是可以转的……”

他可以不在意路人的眼神，但是一旦换位思考，便无法不在意郁璐颖的感受，因此把身子绷得很直很直。

“啊？

压岁钱还带往回拿的啊？”少女打了个哈欠，赶紧用手遮住。

“竟然在这一天，在不经意之间，人群拥挤的街头，你走过我身边，风吹起的青色衣衫，夕阳里的温暖容颜，你比以前更加美丽，像盛开的花……”

“话说，旅行的时候，听许巍的歌真的是很舒服。

就，那种略带沙哑的声音，像风一样流浪的感觉……”肖尧随口感慨道。

与沈婕相比，郁璐颖胸前的那对小鹿实在称不上“大”，一张天然的瓜子脸，扎起的短马尾可以让人从各个角度欣赏到她修长的脖子，即使不穿校服，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是位中学生。

她的皮肤雪白，哪怕是在笑的时候，眼睛里都有一股挥散不去的忧郁……

肖尧记得，郁璐颖的鞋码是36——他们从来没有交流过此类问题，但是因为共生的缘故，肖尧就是莫名其妙知道。

作为一个将近一米七的女生，这样的脚码实在是有些撑不起她，因此郁璐颖走路总是重心不稳，很容易跌跌撞撞，磕磕碰碰。

“废话，好像我才是土生土长的魔都人吧，真当我不上街的啊？”沈婕抢白道：“我还坐过一次呢。”

那天的她，很安静，也很孤独。

明明你之前说的是要让沈婕给你带路来着，肖尧略微有些不安地想。

“不要，你就是想借机摸脚，手拿开！”

“老婆，要不我们换一下。”肖尧小声道：“晒。”

郁璐颖坐的位置位于公交车的前轮，因此特别高，两只包裹在漂亮的玻璃丝短袜和白色球鞋中的小脚就这么悬了下来，轻轻摇摆着。

肖尧这句问话一出，那女司机就一脚急刹，两个人一起朝前一扑，险些撞在前排的椅背上。

“喜欢呀。”沈婕笑眯眯地抹了抹肖尧的头。

“你记住了肖尧，”沈婕说：“挑三拣四才是买家。”

“嗯……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

沈婕听着这番文青言论，忽然又不想坐公交车了，因为肖尧曾经和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嗯……可惜现在都没有了。”肖尧遗憾地说。

“七块。”售票员说。

韩寒的第二本小说本来就起名《记一件难忘的小事》，被出版社编辑更名为《像少年啦飞驰》，这是肖尧最喜欢的小说，之一。

过了一会，似乎是觉得一直振动的车窗玻璃不太舒服，便把头又重新靠在肖尧肩膀上。

这让肖尧想起，高一上半学期，诗社第一次活动的时候，郁璐颖也是一个人靠坐在窗边，不和别的同学说话，就像这个样子，托腮，望着窗外。

沈婕想，那你就是要说让我生气的话了：“喵麻麻答应你。”

“哈？”沈婕有点猝不及防。

对不起。

“喜欢吗？”

“狗子，你对我真好。”沈婕轻轻跺着自己34码的脚。

当时，她也是这样，没来由地笑了一下，很好看。

“有机会陪我去听许巍的演唱会吧。”肖尧说。

“可以呀，”沈婕点头道：“不过你也要陪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能总是我单方面。”

纤细的少女坐在横过来的座位上，用右手拉着扶杆，双眼看着她所面对的窗外流过的风景，表情若有所思。

“所以呢？”沈婕说：“你现在是又要指责我吗？”

“还挺好玩的。”沈婕想了想，微笑道。

“我有个习惯，新到一个城市的时候，往往都要坐一次公交车。

因为只有在个小小的空间里，才能快速地欣赏到每个城市独有的风景和人文。

有的时候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也看交交错错的树影和道路，”郁璐颖娓娓道来：“有的时候则喜欢站在中间，挨着刚买完菜回家的大爷大妈，听他们大侃自己的有趣见闻。

公交车上的人们虽素不相识，却常常带有善意和包容，让你看到的都是灵动的生活和真实的人生。”

听到这句话，肖尧体内像是有什么就要汹涌而出，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沈婕搂在怀里，用力地。

就在这时，肖尧感到两道阴影笼罩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个拄拐杖，驼着背的干瘪老头子，脸上全是沟壑，表情耐人寻味。

老头的身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郁璐颖，正拉着吊环，继续，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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