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醉翁(1/2)
老杨听了也不以为意,嘿嘿一声道:“一方水土一方人,我们伊穆兰苦寒之地,一年辛苦到头能保证有口粮就不错啦。
反倒是你们碧海苍梧,天赐良地,衣食无忧,才能在这里挑三拣四。
倘若咱们换一换国土过日子,只怕你们一个月也活不下去。”
朱芷潋被他这样一驳,一时语塞,急推了身边的苏晓尘一把,嗔到:“忘了咱碧海苍梧是盟国啦!你还不帮我说说他。”
苏晓尘被她一催,夹在中间脸有难色。
不得已开口道:“杨兄也是言过了,怎会一个月都活不下去?
我听闻伊穆兰国大都沙柯耶城掩于荒漠的地下,温泉暖地,四季如春。
连烬丝花这样娇弱的花都活得好好的,我们怎么会不能呢?”
这话既驳了杨怀仁,又捧了伊穆兰,恰到好处。
杨怀仁眯起眼睛瞧着苏晓尘半晌,问道:“这些都是那个慕云太师教你的?”
苏晓尘一怔,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佑伯伯,但这些伊穆兰的事也确实是佑伯伯所教,于是点了点头。
苍梧国为了知己知彼,自前任太师慕云铎起,便在伊穆兰安插了不少细作,暗探各种伊穆兰的消息并定期回报。
到了慕云佑接任太师后,也依然暗中窥测。
因慕云佑对苏晓尘实是抱有极大的期望,故而在授业解疑时,时不时地也会透露一些伊穆兰的情报。
杨怀仁端起酒杯,十分郑重地对苏晓尘举杯道:“这一杯,我当敬慕云太师。”
苏晓尘虽不明就里,但见他一脸正色,又是敬自己的恩师,少不得一口饮尽,心下却是奇怪。
朱芷潋早已忍不住问道:“你又没见过慕云太师,这杯酒敬得好没由头。”
杨怀仁抬眼顺口答道:“我得谢谢他啊,教出这样见多识广的好学生,今日才能坐在这里与我们高谈阔论,怎说没由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懒散的神情。
他拿起酒壶晃了晃,自斟了一杯又道:“慕云太师智冠天下,算是个人物,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苏晓尘紧盯着追问。
在他心里,恩师是毫无瑕疵的完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教诲,绝不可能有差错。
如今听杨怀仁这么一说,立时按捺不住。
“只可惜……用情太深丢了性命。”
朱芷潋不明就里,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你是说……慕云太师是因为姨母回了碧海,思念成疾才亡故的?”
苏晓尘转头对着朱芷潋就是一句:“佑伯伯本来身体就不大好!”语气中颇有些不快。
朱芷洁见苏晓尘脸色有异,也忙怪怨道:“妹妹,姨夫和姨母都是长辈,说话怎可如此口无遮拦。”
朱芷潋被二人连着埋汰了几句,心中十分委屈,又不好发作,小声嘟哝到:“反正一说到你这个佑伯伯,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都第二次了……”
苏晓尘知道她是在说上次翻了《云策》之事,顿又生出些歉意。
杨怀仁哈哈一笑,道:“你们这几个小孩子,又懂得什么是情爱什么是思念。
其实不懂得才好,待到真懂了,只怕才是要痛了。”
朱芷潋不服气道:“老杨,你也不过就长了几岁,便如此卖老。
你至今也是孤身一人,还说我们不懂。”
杨怀仁冲着朱芷潋一笑,点头道:“好好好,我不懂,可有人懂啊。
这样吧,光喝酒也没意思,不如我来讲一个故事,你们且听一听。”
三人听他说要讲故事,都一时忘了方才之事,搁下筷子细听。
“从前有两个村,一个叫白水村,一个叫沙湾村,是世仇。
两个村名都带水,却都也缺水。
世仇也是因为争夺两村中间的水源而结下的梁子。
某年,两村又因水源大打出手。
这一次,沙湾村的人不仅打死了白水村不少村民,还打死了村长。
被打死的村长有两个儿子,都发誓要为父亲报仇,但年纪尚轻,村中又遍是伤者,无力反抗,便只好忍气吞声。
哥哥对弟弟说,‘不报此仇,何为人子?
只是眼下只能隐忍,从长计议。
’”
三人不觉听得入神,听杨怀仁继续说道:
“于是兄弟二人商量了一个计策,哥哥留在村中子承父志做了村长,带着白水村的村民韬光养晦。
弟弟却扮成一个要饭的,潜入沙湾村,寻找机会。
弟弟到了沙湾村,先是替人放牛背土,又替人砌房搬瓦,总是有一顿没一顿。
后来遇上一户大户人家愿留他做长工,干些插秧割稻的活儿,这才安定下来。
这户人家人丁兴旺,族中之人甚多,占了村子的一小半,和村长又是姻亲,女儿嫁给了村长的儿子,很是安泰。
因家中富裕,家中单是仆从丫鬟等下人便有十几人,其中有个丫鬟名唤小芸的,比这弟弟年纪小几岁。
两人每日都是勤勤勉勉,在院里时不时地能碰上。
时间久了,弟弟心中竟懵懵懂懂暗生了情。”
朱芷洁听得耳朵有些发热,自觉这动情之事果然是悄无声息的,就像自己对李重延,真不知是从哪一刻起便心中有了他,再不能移目他人。
杨怀仁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小芸犹然不知弟弟的心意,只觉得他十分忠厚老实,也常替他缝补浆洗,平日里还常与弟弟聊天说笑。
有一日说到将来的日子,弟弟问她有何愿望。
她说道:‘我家又穷又苦,所以我父母才把我卖到此处做丫鬟。
原先家里住的是洼地里的土房,一到下雨便漏。
将来我也不图什么,攒上一辈子钱,听说村北的地界儿最好,我若将来能在村北的山脚下买一块地,盖个砖房住就心满意足了。
’弟弟听了,心中暗下决心,想要将来挣钱替她买地盖房,然后再向她提亲。”
朱芷潋听得连连点头,赞赏道:“很是有志气。”
杨怀仁不理会她,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弟弟一天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杀父之仇,这些年他一直在窥视着村中的一切。
直到有一天,他碰巧去丫鬟的住处找小芸,竟然在房外偷偷瞧见这户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村长的儿媳,和村长一同进了屋子私通,而替他们在外面把风的,居然就是小芸。
小芸看见弟弟窥得奸情,恳求他不要声张,还说每次这样都可以得村长给她些封口的银钱。
这样再过个几年,她便可以有钱买地了。”
三人听得目瞪口呆,自小教的都是各种礼义廉耻,哪里听过这些野故事。
杨怀仁讲得露骨,三人听得面红,脑中早已一片混乱,耳朵却竖得紧,唯恐漏过一个字。
杨怀仁继续说道:“小弟深知此事如果翻到明面儿上来,村长和这大户人家的两大家族定要内讧起来,实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于是假意告诉小芸不会声张,又问清了两人平日私通的时辰。
当夜便潜回了白水村,与哥哥说了一切。
两人计议妥当后,弟弟又潜回沙湾村,暗中投了个纸条给村长的儿子,告诉他妻子与村中某人私通,当何时去哪里捉奸。
结果到了村长又来的时候,村长的儿子果然纠结了一批村民冲到房门口,撞破了奸情,只是一踹开门发现奸夫竟是自己父亲时已为时晚矣。
在众目睽睽之下,村长的儿子自觉受了奇耻大辱,一时竟迁怒于妻家,一刀先砍死了把风的小芸,又去追着砍妻子。
妻家也是大户,自然不许,两家便大打出手,混战成一团,那一夜几乎大半个村的村民都被席卷其中。
正两败俱伤筋疲力尽时,白水村的哥哥已率着一众村民,个个头裹白巾,拿着砍刀榔头冲进村中,见一个杀一个,只为报当年的杀父血仇。”
苏晓尘听得头皮发麻,暗想只是两个村庄便能掀起如此腥风血雨,往日里与佑伯伯轻描淡写地谈论的那些沙场对阵阴谋阳略,若是真摆在了眼前,真不知是何等的残酷。
杨怀仁看了三人一眼,面不改色地说道:“长夜过后,尸横遍地,沙湾村已成了白水村的囊中之物。
哥哥将剩余村民全部驱赶了出去,将白水村的村民迁了一半过来,占尽好水良田,又让弟弟做了沙湾村的村长。
哥哥知道多亏了弟弟忍辱多年,才有机会报此血仇,便对他说这村中的东西想要什么,可自行尽取。
弟弟指着地上小芸的尸体说:‘村中之人皆该杀,只是她不该,她只是为了主人尽忠才送了性命。
所以我想要村北的一块地,厚葬了她,再立个碑。
’”
朱芷潋听到此处,啐了一口道:“惺惺作态!
若不是他不顾小芸死活去告密,怎会这般。
人死了才来厚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朱芷洁倒没有妹妹这样激愤,问道:“那后来呢?”
“哥哥自然应允,弟弟便将小芸葬在了她生前想要的那块地上,又立上碑,写上她是护主的忠仆。
其实他知道,她只是为了那点银子,并不是什么忠仆,可他能做的,也就只能是为她身后买了那块地,再安上个好名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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