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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猛禽(1/2)

潘如贵大步流星地走向端成门,锦衣卫校尉分列两侧,噤若寒蝉。

待潘如贵站定,宣读完咸德帝口谕之后,锦衣卫立即动手。

沈泽川被塞住了嘴,锦衣卫手脚麻利地给他裹上厚棉底衣,让他面朝地趴倒。

潘如贵在寒风里俯身察看沈泽川的情况,他抬指虚虚地掩住唇咳了几声,柔声说:“你小小年纪,胆子顶天,敢在皇上面前做张做势。

你若是如实交代了沈卫的叛国罪行,倒也未尝没有一线生机。”

沈泽川闭紧眼,冷汗浸透了衣裳。

潘如贵起身,说:“搁棍吧。”

两侧锦衣卫校尉当即齐声而喝:“搁棍!”紧接着又是一声雷吼,“打!”

话音未落,那包裹铁皮、挂有倒钩的廷棍呼风而下,重击在沈泽川身上。

三棍之后,又听得一声:“着实打!”

皮肉的苦痛像火一般燎烧着身躯,打得沈泽川再动不能,只能咬紧口中堵塞之物。

血吞咽不及,含在齿间全是咸涩。

沈泽川残喘尚存,睁开的眼被湿淋淋的汗淌得刺痛。

天空阴沉,大雪如絮。

廷杖不是谁都能够胜任的差事,所谓“二十昏,五十残”,这棍子打下去,其中的门道多得很。

一般都是家传手艺,练起来不比学门手艺简单。

况且干这差事不仅要功夫好,还要有眼色。

什么人要外轻内重,什么人要外重内轻,他们干久了,光看这些司礼监大太监的脸色就知道。

今日咸德帝的旨意是杖毙,潘如贵也没有爱惜的意思,那就是没转机,是必须死的人了。

这些锦衣卫拿出了看家功夫,五十棍之内就要沈泽川命归西天。

潘如贵掐着时辰,眼见沈泽川已经垂首不动了。

他抬手拢着汤婆,正欲吩咐什么,却见那道上飘来一把伞,底下罩着位宫装丽人。

潘如贵面上的阴云转瞬散开,变作笑意。

虽然没有亲自上前相迎,身旁的小内宦已经机灵地过去搀扶了。

“咱家给三小姐请安了。

这么冷的天儿,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您差个人来通传便是了。”潘如贵说着走近两步。

花香漪轻轻抬手,示意锦衣卫不要动。

她生得娇艳,常年养在太后跟前,眉间又与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神似,在这阒都虽然顶着荻城花家三小姐的称呼,却是谁都知道的宫中贵主儿,连皇上也把她当作亲小妹疼。

花香漪慢声细语地说:“公公,这地上趴的可是中博沈氏的儿子沈泽川?”

潘如贵顺着花香漪的挪步而动,答道:“就是这位了,皇上刚下了旨,要杖毙的。”

花香漪说:“方才皇上正在气头上,沈泽川若是死了,沈卫叛国一案便不明不白。

太后半刻前到了明理堂,皇上已听了劝,多少消了气。”

潘如贵“哎呦”一声,说:“皇上就听太后她老人家的劝,适才那雷霆之怒,咱家有心也不敢开口。”

花香漪对潘如贵笑了笑,说:“皇上说‘廷杖’,公公这不是照办了吗。”

潘如贵又走了几步,也笑道:“是了,刚才急匆匆的,听着个‘杖’字,把这小子一顿好打。

不知这人眼下该如何处置?”

花香漪扫了眼沈泽川,说:“皇上再审之前且先拖回诏狱。

此子的性命事关重大,还望公公告诉纪大人,千万要好生看顾。”

“那是自然。”潘如贵说,“三小姐的嘱咐,纪雷岂敢当做耳旁风。

天冷地滑,小福子,把三小姐扶稳咯。”

花香漪一走,潘如贵便回身,对两列锦衣卫道:“皇上说廷杖,这人也打得差不多了,拖回去。

适才三小姐的话都听见了,那是太后的意思。

回去告诉纪雷,这案子里边都是神仙,要是人在他手底下有个差池。”

潘如贵缓声咳嗽。

“就是天王老子下凡也保不住他那颗脑袋。”

小福子回来搀着潘如贵,长道上空旷,他小声问:“老祖宗,咱们就这么放了人,回头皇上当真不会怪罪?”

潘如贵踩着雪,说:“皇上心里明白,这事儿挨不到咱们头上。”

他走了几步,雪花直往风领里挤。

“千金一诺,君王最怕朝令夕改。

皇上因着此次边沙十二部的进犯又大病一场,这几日已经思量着要给三小姐赐个公主封号,这是要讨太后的欢心。

此时休说留人一命,就是别的,但凡太后开口,皇上都要应的。”

潘如贵说着侧头看向小福子。

“你几时见太后改过口谕?”

不论什么案子,说一不二的才是真主子。

沈泽川烧得神志不清,眼前一时是纪暮临死前的模样,一时是他尚在端州生活时的模样。

端州的风吹拂着旗帜,师娘挑帘而出,手里端着白瓷碗,里边盛满了皮薄馅大的饺子。

“叫你哥回来!”师娘招呼着,“片刻不消停,让他赶紧回来吃饭!”

沈泽川翻过走廊的栏杆,几步到了师娘身边,就着筷子叼了只饺子跑开。

饺子烫得他直呼气儿,出了门见着师父纪纲坐在台阶上,便蹲在纪纲身边。

纪纲手里打磨着石头,偏头冲沈泽川哼一声,说:“傻小子,饺子值几个钱?

瞧把你稀罕的!

叫你哥回来,咱们父子三个去鸳鸯楼吃顿大的。”

沈泽川没接话,师娘已经拎了纪纲的耳朵,说:“瞧不上饺子?

你行啊,真有钱娶什么媳妇?

带着这俩傻小子自个儿过去呗!”

沈泽川笑出声,他跳下台阶,冲师父师娘挥挥手,就往巷子外跑,要找他哥纪暮。

路上下着大雪,沈泽川找不着人。

他越走越远,越走越冷。

“哥。”

沈泽川冲四下喊。

“纪暮!

回家吃饭!”

马蹄声逐渐包围而来,大雪遮挡了目光,沈泽川深陷在马蹄声中,却左右都看不见人。

厮杀声爆发在耳畔,热血迸溅在脸上,沈泽川双腿吃痛,被一股难以抵挡的力道压在了地上。

他又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死人,箭雨在风中呼啸,背上的人沉重,那黏稠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他的面颊往下淌。

这一次他知道那是什么。

沈泽川颤抖着醒过来,大汗淋漓,冻得不住地哆嗦。

他伏在床板上,眼睛勉强适应着昏暗。

狱房里还有人,杂役收拾着脏物,点亮了油灯。

沈泽川口干舌燥,杂役似是知道,倒了碗凉水搁在了床板上。

沈泽川一阵冷一阵热,手指缓缓将碗一点点拨到跟前,水洒了一半。

狱中无人讲话,杂役退出去后,便只剩沈泽川。

他时醒时昏,这夜长得像是没有尽头,怎么也等不到天亮。

杂役再来给沈泽川换药,他已清醒了许多。

纪雷隔栏看着他,冷声说:“此次算你命大,祸害遗千年。

太后饶你一命,你怕还不知道为何。”

沈泽川伏首不动。

纪雷说:“我知道你师父是纪纲,江湖逋客纪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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