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肃正军治下的兖州城，比往年似乎还要热闹两分。

孙文敬令人在城中支了粥棚放粥，小孩子们每人喝了一大碗，还舍不得走，逗留在附近的小巷子里玩炮仗，等着晚间再吃一碗。

秦恬跟着秦慎到的时候，几个小孩正把石头累了起来，将炮仗压在下面，躲在树后面等着瞧炮仗炸飞石头。

不过他们累的石头太沉了，小小炮仗没那样的本事，他们便又换了木板在上面，这一次，砰的一下就将木板炸上了天。

一群小孩子在旁欢呼，引得附近的大人侧目观看。

他们玩的这些花样可比公主府里的小丫鬟多多了，秦恬在旁看了一会，就大开了眼界，

她看得认真，见那些小孩子放着放着，兜里的炮仗就不多了，她正寻思着看不了多久了，不想听见身后的那位大哥吩咐了傅温一句。

“再买些炮仗来。”

秦恬偷偷看了他一眼，他身形似比从前更高了，明明秦夫人也说她长高了，可她这样偷看了他一眼，竟然没看到脸，只是看到刚毅的下巴向下连着的突出喉结，高高立在喉咙上。

秦恬看一眼就赶快收回了目光。

傅温手脚很是麻利，很快就从街上买了两包炮仗，那位大哥微微抬头示意，他就把炮仗送到了小孩子手上。

“朝廷既然准备大干一场，不知另行调派了那些兵将前往？”

秦慎目光一触也立刻收了回来，只不过在看到怀里的小姑娘时，莫名觉得她脸上，竟也如同那位姑娘一样，泛起了红晕。

秦慎见她，脚下着急地迈动，但脸上却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好像要逃离此处似得，不是因为害怕、不适而逃离，而是因为羞怯？

她的脸，越发红了。

*

官兵与南成军开火的前线。

儿子们去的时候没有一人胆怯，但蒋山却只觉自己苍老了许多。

但蒋山到了这把年纪，再多的冲动也都渐渐按了下来。

“父亲兄长们，有没有想过，我们主动并入肃正军，也不是坏.”

“我不管你有没有，以后别再说这给别人下跪之事！

肃正军可不是好相与的，你愿意下跪，他们还不愿意受着呢，说不准那银面转身就给你一枪，直接灭了我们父子，自己领了南成军的兵马！

就跟姓朱的父子一样！”

“但唯敬公主，他们才有援兵，才有活路。”秦慎一字一顿。

朝廷既然选中了南成军，那么不会这么一战不胜就调转马头，下一次，说不定要派更加厉害的兵将了，届时，南成军还守得住吗？

蒋山又加派了兵力，连上了年岁的男子和那些没长成的孩子都上了战场。

蒋山重重出了口气，“人心隔肚皮，我们还是靠自己，不管朝廷的官兵来多少，蒋家都豁出去拼杀！

也许就能杀出一条血路！”

秦慎无言，他松开了手。

方才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有挣扎、推开，甚至没有扭过头避开他的靠近。

“.神仙老爷，能不能让我明年发大财！

兜里的铜板越来越多！”

张守元看住了秦慎，想到他前后为公主所做之事，一时间压了压眉头。

公主都发话了，傅温还有什么可说的，苦着脸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自家公子和公主去了一旁的巷子避风。

傅温刚站定在秦慎和秦恬身边，那些小孩子拜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越拜越离谱。

“朝廷打不赢肃正军，看来要找我们开刀了，也许再等十天半月，也许就在这两日了。”

幺子蒋沐听见大哥这话，不由地问了一句。

军中气势高昂是好事，但蒋山却默然看着众人，心里沉甸甸的。

说话的是一位姓刘的同知。

巷中柳树的纸条鼓起了粒粒绿骨朵。

秦慎好笑，但也只好先叫了秦恬。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正是因为我们势头不如肃正军，才被朝廷官兵此番选中，我们打不过肃正军，就只能来打我们了，不然没办法向皇帝交差。”

这条小巷子更僻静一些，也更加浅窄。

打不过肃正军也就罢了，眼下连南成军也打不过了。

“是！”

这些小孩子一晃眼的工夫就看不见傅温了，都惊得不得了，待回过神来，不禁都道。

三日之后，朝廷军与南成军开战。

他的态度，肃正军也意识到了。

这些从天而降的炮仗，简直比新年的压岁钱还令人开心，原本那些小孩都要散了，这下来了两大包炮仗，可把乐得高高跳了起来，连番朝着傅温道谢，要请他也一起来放炮。

“我们去那边的巷中避风，让这位神仙先在此听完祷告吧。”

朝廷略有调兵遣将的动静，他们就察觉了。

“你个软骨头，父亲领着我们造反，就是让伱给别人下跪的？

！

是不是在那密谈的庄子里，那个什么公主给你下了蛊？

！”

话音未落，老二就冷笑出声。

*

南成军的年关不好过。

秦恬抬头看去，他亦低头看了过来。

第一战攻城的官兵鏖战三天三夜也没有攻下南成军的城池，军中不免多了些许丧气。

傅温说不是，连忙跟公主解释，那群小孩子要去附近的土地庙里放炮，土地庙倒也不太远。

两人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惊扰。

“.神仙老爷，我想长大娶村里的小翠花，老爷一定保佑小翠花不嫁给别人！”

巷中无风，冬日的严寒也在相拥而吻的那对眷侣身上，消散了开来，整条小巷此时好似冰河融化，春暖花开。

站在人群末尾的唐庭认识他，他与李状可是私交甚好的朋友，这次李状把他拱出来，约莫就是这姓刘的在其中顺水推舟。

“照爹这么说，我们岂不是替肃正军背锅？

他们占了徐州，杀了朱思位父子，并了广诉军，又策反了青州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我们替他们担了，这算怎么回事？

！”蒋山的次子更加躁怒起来。

“肃正军实在我们助力下，才有今日这番气势，我们遭难，是不是也让肃正军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番话说完，蒋山就将自己儿子们派去了各地的战事沿线。

张守元一怔，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秦慎这才发现了他身后那对亲密的眷侣，此刻那两人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看到旁人的出现。

话说起来，公子和公主好像又和好了，和那日又不太一样了。

两人旁若无人，完全没有发现秦恬走进了巷子里。

秦慎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想多了，可她不自在的神色动作，令他无法忽视。

“那我们快过去吧。”

傅温已经尴尬地闭起了眼睛。

小姑娘被撞得向后一跌，但却被人一把拉了回来，就这么被他圈进了怀里。

领兵的一位将领道，“接下来再战，若是还不能赢，士气毕竟大挫，钱将军和国舅爷要拉了脸不说，宫里恐怕都要恼怒了。”

没见过世面的猴孩子们，快闭嘴吧！

他尴尬地连连道否，“.公子快莫开属下要玩笑了，属下不敢。”

话没说完就被秦恬止住了，她摆手，“这些小孩子会记住他们在这一天见过神仙的，若是你去说破，他们该多失望。

傅侍卫就听着好了。”

他本是也带着儿子们拼了前途的，可这前途真的能拼出来吗？

还是像太多起事的农民一样，最后都葬身在朝廷的清剿之下？

秦慎目光一直追着慌张离开的小姑娘，半晌，才跟了上去。

他这边说完，秦恬就即刻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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