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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转运汉遇巧洞庭红(4/7)

今承诸公挈带,做此无本钱生意,偶然侥幸一番,真是天大造化了,如何还要生利钱,妄想甚么?

万一如前再做折了,难道再有洞庭红这样好卖不成?”

众人多道:“我们用得着的是银子,有的是货物。

彼此通融,大家有利,有何不可?”

文若虚道: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

说到货物,我就没胆气了。

只是守了这些银钱回去罢。

“众人齐拍手道:”放着几倍利钱不取,可惜!

可惜!

“随同众人一齐上去,到了店家交货明白,彼此兑换。

约有半月光景,文若虚眼中看过了若干好东好西,他已自志得意满,不放在心上。

众人事体完了,一齐上船,烧了神福,吃了酒,开船。

行了数目,忽然间天变起来。

但见:乌云蔽日,黑浪掀天。

蛇龙戏舞起长空,鱼鳖惊惶潜水底。

艨艟泛泛,只如栖不定的数点寒鸦;岛屿浮浮,便似没不煞的几双水鹈。

舟中是方扬的米簸,舷外是正熟的饭锅。

总因风伯太无情,以致篙师多失色。

那船上人见风起了,扯起半帆,不问东西南北,随风势漂去。

隐隐望见一岛,便带住逢脚,只看着岛边使来。

看看渐近,恰是一个无人的空岛。

但见:树木参天,草莱遍地。

荒凉径界,无非些兔迹狐踪;坦迤土壤,料不是龙潭虎窟。

混茫内,未识应归何国辖;开辟来,不知曾否有人登。

船上人把船后抛了铁锚,将桩橛泥犁上岸去钉停当了,对舱里道:“且安心坐一坐,候风势则个。”

那文若虚身边有了银子,恨不得插翅飞到家里,巴不得行路,却如此守风呆坐,心里焦燥。

对众人道:“我且上岸去岛上望望则个。”

众人道:“一个荒岛,有何好看?”

文若虚道:“总是闲着,何碍?”

众人都被风颠得头晕,个个是呵欠连天,不肯同去。

文若虚便自一个抖擞精神,跳上岸来。

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千年败壳精灵显,一介穷神富贵来。

若是说话的同年生,并时长,有个未卜先知的法儿,便双脚走不动,也拄个拐儿随他同去一番,也不枉的。

却说文若虚见众人不去,偏要发个狠,扳藤附葛,直走到岛上绝顶。

那岛也苦不甚高,不费甚大力,只是荒草蔓延,无好路径。

到得上边打一看时,四望漫漫,身如一叶,不觉凄然掉下泪来。

心里想:“想我如此聪明,一时命蹇。

家业消亡,剩得只身直到海外。

虽然侥幸有得千来个银钱在囊内,知他命里是我的不是我的?

今在绝岛中间,未到实地,性命也还是与海龙王合着的哩!”

正在感怆,只见望去远远草丛中,一物突高,移步往前一,却是床大一个败龟壳。

大惊道:“不信天下有如此大龟!

世上人那里曾看见?

说也不信的。

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今我带了此物去,也是一件希罕的东西,与人看看,省得空口说着,道是苏州人会调谎。

又且一件,锯将开来,一盖一板,各置四足,便是两张床,却不奇怪!”

遂脱下两只裹脚接了,穿在龟壳中间,打个扣儿,拖了便走。

走至船边,船上人见他这等模样,都笑道:“文先生那里又跎了纤来?”

文若虚道:“好教列位得知,这就是我海外的货了。”

众人抬头一看,却便似一张无柱有底的硬脚床,吃惊道:“好大龟壳!

你拖来何干?”

文若虚道:“也是罕见的,带了他去。”

众人笑道:“好货不置一件,要此何用?”

有的道:“也有用处。

有甚么天大的疑心事,灼他一卦,只没有这样大龟药。”

又有的道:“医家要煎龟膏,拿去打碎了煎起来,也当得几个小龟壳。”

文若虚道:“不要管有用没用,只是希罕,又不费本钱,便带了回去。”

当时叫个船上水手,一抬抬下舱来。

初时山下空阔,还只如此,舱中看来,一发大了。

若不是海船,也着不得这样狼犭亢东西。

众人大家笑了一回,说道:“到家里有人问,只说文先生做了偌大的乌龟买卖来了。”

文若虚道:“不要笑我,好歹有一个用处,决不是弃物。”

随他众人取笑,文若虚只是得意。

取些水来内外洗一洗净,抹干了,却把自己钱包行李都塞在龟壳里面,两头把绳一绊,却当了一个大皮箱了。

自笑道:“兀的不眼前就有用起了?”

众人都笑将起来,道:“好算计!

好算计!

文先生到底是个聪明人。”

当夜无词。

次日风息了,开船一走。

不数日,又到了一个去处,却是福建地方了。

才住定了船,就有一伙惯伺候接海客的小经纪牙人攒将拢来,你说张家好,我说李家好,拉的拉,扯的扯,嚷个不住。

船上众人拣一个一向熟识的跟了去,其余的也就住了。

众人到了一个波斯胡人店中坐定。

里面主人见说海客到了,连忙先发银子,唤厨户,包办酒席几十桌,分付停当,然后踱将出来。

这主人是个波斯国里人,姓个古怪姓,是玛瑙的“玛”字,叫名玛宝哈,专一与海客兑换珍宝货物,不知有多少万数本钱。

众人走海过的,都是熟主熟客,只是文若虚不曾认得。

抬眼看时,元来波斯胡住得在中华久了,衣服言动都与中华不大分别,只是剃眉剪须,深眼高鼻,有些古怪。

出来见了众人,行宾主礼,坐定了。

两杯茶罢,站起身来,请到一个大厅上。

只见酒筵多完备了,且是摆得济楚。

元来旧规,海船一到,主人家先折过这一番款待,然后发货讲价的。

主人家手执着一付法浪菊花盘盏,拱一拱手道:“请列位货单一看,好定坐席。”

看官,你道这是何意?

元来波斯胡以利为重,只看货单上有奇珍异宝值得上万者,就送在先席。

余者看货轻重,挨次坐去,不论年纪,不论尊卑,一向做下的规矩。

船上众人,货物贵的贱的,多的少的,你知我知,各自心照,差不多领了酒杯,各自坐了。

单单剩得文若虚一个,呆呆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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