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4/6)
生性风流,惯向青楼买笑,红粉追欢,若嘲风弄月,到是个轻薄的头儿。
事有偶然,其夜亦泊舟瓜洲渡口,独酌无聊。
忽听得歌声嘹亮,凤吟鸾吹,不足喻其美。
起立船头,伫听半晌,方知声出邻舟。
正欲相访,音响倏已寂然。
乃遣仆者潜窥踪迹,访于舟人。
但晓得是李相公雇的船,并不知歌者来历。
孙富想道:“此歌者必非良家,怎生得他一见?”
展转寻思,通宵不寐。
捱至五更,忽闻江风大作。
及晓,彤云密布,狂雪飞舞。
怎见得,有诗为证:“千山云树灭,万径人踪绝。
扁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因这风雪阻渡,舟不得开。
孙富命艄公移船泊于李家舟之傍。
孙富貂帽狐裘,推窗假作看雪。
值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揭起舟傍短帘,自泼盂中残水,粉容微露,却被孙富窥见了,果是国色天香。
魂摇心荡,迎眸注目,等候再见一面,沓不可得。
沉思久之,乃倚窗高吟高学士《梅花诗》二句,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李甲听得邻舟吟诗,舒头出舱,看是何人。
只因这一看,正中了孙富之计。
孙富吟诗,正要引李公子出头,他好乘机攀话。
当下慌忙举手,就问:“老兄尊姓何讳?”
李公子叙了姓名乡贯,少不得也问那孙富,孙富也叙过了。
又叙了些太学中的闲话,渐渐亲熟。
孙富便道:“风雪阻舟,乃天遣与尊兄相会,实小弟之幸也。
舟次无卿,欲同尊兄上岸,就酒肆中一酌,少领清诲,万望不拒。”
公子道:“萍水相逢,何当厚扰?”
孙富道:“说那里话!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喝教艄公打跳,童儿张伞,迎接公子过船,就于船头作揖。
然后让公子先行,自己随后,各各登跳上涯。
行不数步,就有个酒楼,二人上楼,拣一副洁净座头靠窗而坐。
酒保列上酒肴,孙富举杯相劝,二人赏雪饮酒。
先说些斯文中套话,渐渐引入花柳之事。
二人都是过来之人,志同道合,说得入港,一发成相知了。
孙富屏去左右,低低问道:“昨夜尊舟清歌者何人也?”
李甲正要卖弄在行,遂实说道:“此乃北京名姬杜十娘也。”
孙富道:“既系曲中姊妹,何以归兄?”
公子遂将初遇杜十娘,如何相好,后来如何要嫁,如何借银讨他,始末根由,备细述了一遍。
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
公子道:“贱室不足虑。
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
孙富将机就机,便问道:“既是尊大人未必相容,兄所携丽人何处安顿?
亦曾通知丽人,共作计较否?”
公子攒眉而答道:“此事曾与小妾议之。”
孙富欣然问道:“尊宠必有妙策。”
公子道:“他意欲侨居苏杭,流连山水。
使小弟先回,求亲友宛转于家君之前。
俟家君回嗔作喜,然后图归,高明以为何如?”
孙富沉吟半晌,故作愀然之色,道:“小弟乍会之间,交浅言深,诚恐见怪。”
公子道:“正赖高明指教,何必谦逊?”
孙富道:“尊大人位居方面,必严帷薄之嫌。
平时既怪兄游非礼之地,今日岂容兄娶不节之人。
况且贤亲贵友谁不迎合尊大人之意者?
兄枉去求他,必然相拒。
就有个不识时务的进言于尊大人之前,见尊大人意思不允,他就转口了。
兄进不能和睦家庭,退无词以回复尊宠。
即使留连山水,亦非长久之计。
万一资斧困竭,岂不进退两难!”
公子自知手中只有五十金,此时费去大半,说到资斧困竭,进退两难,不觉点头道是。
孙富又道:“小弟还有句心腹之谈,兄肯俯听否?”
公子道:“承兄过爱,更求尽言。”
孙富道:“疏不间亲,还是莫说罢。”
公子道:“但说何妨。”
孙富道:“自古道妇人水性无常,况烟花之辈少真多假。
他既系六院名姝,相识定满天下。
或者南边原有旧约,借兄之力挈带而来,以为他适之地。”
公子道:“这个恐未必然。”
孙富道:“即不然,江南子弟最工轻薄,兄留丽人独居,难保无逾墙钻穴之事。
若挈之同归,愈增尊大人之怒。
为兄之计,未有善策。
况父子天伦必不可绝。
若为妾而触父,因妓而弃家,海内必以兄为浮浪不经之人。
异日妻不以为夫,弟不以为兄,同袍不以为友,兄何以立于天地之间?
兄今日不可不熟思也!”
公子闻言,茫然自失,移席问计:“据高明之见,何以教我?”
孙富道:“仆有一计,于兄甚便。
只恐兄溺枕席之爱,未必能行,使仆空费词说耳!”
公子道:“兄诚有良策,使弟再睹家园之乐,乃弟之恩人也。
又何惮而不言耶?”
孙富道:“兄飘零岁余,严亲怀怒,闺阁离心,设身以处兄之地,诚寝食不安之时也。
然尊大人所以怒兄者,不过为迷花恋柳,挥金如土,异日必为弃家荡产之人,不堪承继家业耳。
兄今日空手而归,正触其怒。
兄倘能割衽席之爱,见机而作,仆愿以千金相赠。
兄得千金以报尊大人,只说在京授馆,并不曾浪费分毫,尊大人必然相信,从此家庭和睦,当无间言。
须臾之间,转祸为福,兄请三思。
仆非贪丽人之色,实为兄效忠于万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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