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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前世怨(1/2)

是戴着六合瓜皮帽的长随拦在了跟前。

他塌着腰虚着眼,涎脸笑道:“二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儿不是您来的地儿!”

这声音又尖锐又高昂,甚至还拖长了调,任谁都听得出他在拖捱时间。

沈南宝眼沉了下来。

耳畔有疾风飒过,沈南宝不由翣了眼,便是在这样的间隙里,她听到绿葵低沉的一声喊,“姐儿,您快去!”

——是绿葵揸住了那长随。

女子和男子的气力不是等同量的,绿葵能揸住长随,不过是占了猝不及防的先机。

遂沈南宝想也没想,拔了腿就往里奔。

黑暗腌渍身上来,一点点,一寸寸,将她漫进无边的渊薮里,唯一能听到的是她剧烈的喘息,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胳膊上尖锐的疼痛,还有身后那长随,凄厉,而又恐惧的声音——“二姑娘,您不要去!”

“看不得!”

“不要看!”

……

近了,渐近了!

离他们方才所谓的水瓮愈发的近了。

长随的声音也近了,近在咫尺,近在耳畔!

又尖又薄,像刀片!

“要死人的!”

指尖碰上水瓮的霎那,长随扽住了她,拽离了瓮坛。

就像是一顷儿从深潭里挣脱出来,那些声音陡然清晰了,扩大了,风声,犬吠声,长随覆在她两臂的手,那‘嘎吱嘎吱’骨头缝颤栗的声儿,还有瓮里的声音,她都听清了!

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一壁儿的绿葵拔腿冲上,简直不容人作想的,一把推开了瓮盖。

什么都听不到了。

什么都凝固了!

时间也停止了!

只有冲天的臭味兜头而来,冲得沈南宝脸色泛白,一双眼睁睁盯着前方,前方的水瓮。

盛满水的瓮,有什么破开了水面。

‘淅沥沥’,水幕一般淌在沈南宝眼前。

当然了。

还有那颗头。

那颗被斫了耳朵,挖了眼珠的头!

头上杂草一样的发洇着水,一滴一滴往下滴,像迟迟的更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

这寂寂的一霎那。

这迟迟的一霎那。

这永恒的一霎那!

陡然的。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从那颗头里发了出来。

‘呜呜呜呜’悲切的、凄厉的、啼血的,撕裂了天井似的围墙,撕裂了空气,撕裂了沈南宝的心脏!

她站不稳了,栽在了地上。

视线晃到了天上,那被围墙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天,沈南宝从来没发觉过围墙竟有这么的高,就像一口又窄又深的天井!

简直叫人窒息!

忍不住的,一股闷腌昏气涌上了胸口,她扪了扪,没扪得住,吐了出来。

一股脑,仿佛要把心,要把肝胆肺都呕出来,呕个殆尽!

有风灌了过来,灌进沈南宝的袖口,从头蹿到脚,栗栗的冷得可怕!

沈南宝忍不住打起了摆子,她听到绿葵破碎的喉咙里,艰难的那一句,“姐儿,我们先走……”

话音刚落,有手伸到了她的腋下,打算架她起来。

沈南宝却挣了挣,颤软着声儿,道:“不,我得问清楚。”

长随生无可恋,却仍是扽住她的胳膊,“二姑娘,您别……咱爷儿快回来,叫他知道您到这儿来了,咱们各个都得死!”

沈南宝惨白着脸,一阵阵的酸意从肚里涌上来,涌得她喉咙火烧似的疼,“我不会让你们死的!”

沈南宝趴在地上,指缝狠狠插/进了泥土里,泥土的腥气,青草的清香,一阵阵蹿上鼻尖,她却只是定睛前方,前方那‘呜呜’的头,问:“我问你,你只要点头,摇头就是。”

水瓮里,那颗头点了点。

沈南宝只觉得眼眶泛酸,她翣了翣,“你是——芸小娘么?”

隔着迷滂滂的水雾,依稀可以看见那颗头点了点。

她还要再问,一只手却被人猛地抓住,将她拔地而起。

——是陈方彦!

他一张脸郁沉极了,一双眼刀片般的刮向水瓮那边,又刮向地上的长随,最后,才放柔了眼神,看向沈南宝。

“你怎么来这儿了,我们出去说。”

那语气温脉得,就像无数次,记忆里,他谦谦君子的模样。

沈南宝听着,心却窒了窒,她瑟瑟的,慢慢地把手拗回来,想要挣脱开他的桎梏。

“我们就在这里说。”

视线里,陈方彦眉心颦了起来,微微一点的弧度,却看得沈南宝泪水跌下,“为什么?”

手腕紧了紧,紧接颤抖起来,不是沈南宝,是陈方彦,是他在颤!

他道:“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她不响。

眼泪簌簌往下落,淌糊了她的整张脸,她也不去拭。

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沉静且有力,就像一把巨大的钝刀斫在陈方彦的颈子上,慢慢的,磋磨着他的喉咙,一点气儿都透不出去!

陈方彦深长闭上眼,再睁开时,他看向绿葵他们,“你们先出去!”

橐橐的步声渐次远去,把所有的声音都抽走了。

只剩下寂寂的院落,相觑的两人,不断流着泪的沈南宝。

陈方彦动了动,手作势伸到她眼下,要替她揩泪。

沈南宝猛地一颤,避了开。

那手便停在了半空中,像风干的石雕,一寸,一寸寸剥落,将他脸上仅存的一点笑意都剥落了下来。

沈南宝只当没看见,她翕了翕唇,嗫嚅道:“告诉我,为什么。”

耳畔传来一声嗤,跟惊雷劈过了脑子,沈南宝蓦地转过头,看向陈方彦,只见得他浅浅一勾唇,涩然道:“为什么?

你觉得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

他朝她迈了一步,高而阔大的身儿投下来巨大影儿,盖住了她整张脸,脸上神情因而模糊起来,她的是,他的也是。

只有他那咬牙切齿的声儿,清晰的,明朗的,捎搭着风传过来,“她那么的害你,她不该?”

沈南宝怔了怔,不敢直视他,“但你不是已经让她吃到了苦果,她前世不也死了么?”

“对。

她死了。”

陈方彦斩钉截铁,眼底却慢慢有水意浮上来,“可是哪又怎么样呢?

你活过来了么?

我们能再像前世那样么?

你能再像前世那么喜欢我么?”

沈南宝窒了下,“陈方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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