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回:无疆之休(1/2)
晚上回家,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母亲,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了——小孩的世界总是这样古怪。
母亲做了千篇一律的蛤蜊汤,但她今天很高兴地说,剩了两个很小只的海参卖不出去,她炖进汤里,催他尝尝看。
他感觉自己很饱,一点胃口也没有。
那两三口生“鱼”肉在肚子里,就像是吸水的海绵一样膨胀,把肠胃都填满了。
为了不让母亲失望,他还是硬喝了两口,觉得索然无味。
他应付了一阵,就说要去睡觉了。
母亲还是很担心,以为他生了病。
夜里他分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
他并没有吃很多,只是一个少年普通的摄入量罢了,而且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没有新鲜的鱼肉那样鲜美,也没有腐烂的鱼肉那样不堪入口。
他还记得那些肉的口感,不紧致也不松散,只是和任何他吃过的鱼虾都不一样。
至于味道,也没有闻起来那样诱人。
可是到了现在,他的记忆总是在不断地美化着那个瞬间。
距离那一刻越远,他对那时的印象便越深刻。
那个味道变得很香,到了只要想起来就忍不住垂涎三尺的地步。
他日后还吃过许多东西,可都让他觉得味同嚼蜡,就好像胃口在那时被养刁了似的。
他再也无法从任何食物中得到满足和快乐了。
虽然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吃起来应该没有这样美味才对。
“鲛人肉剥夺了您的味觉。”柳声寒道,“我听过极少数的例子……鲛人肉在每个人的口中都是不同的感觉。
有人觉得鲜香,有人觉得恶臭,而您觉得平淡如水。
但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在您口中本是美味无比的珍馐,但因为那时的物资匮乏与您长时间的空腹,无法在当时察觉并理解那种味道。
随着您闻过的、吃过的东西越来越多,反而慢慢意识到当时究竟是怎样的味觉了。”
“或许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永远失去了对‘美味’这个概念的理解能力。
只有在品尝到令旁人神魂颠倒的食物时,才觉得多少有些味道。”
他们这才意识到,不论是上次还是这次的宴会,楚神官都没怎么吃东西。
还以为他像许多僧侣道人一样,对食物这类尘世俗物也能不为所动。
原来,是他根本就没有兴趣。
“失去味觉就是鲛人的诅咒吗?”傲颜问。
“不……长生不老才是。”
“我的天……”
“食用鲛人肉就会远离死亡。
若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光是等待自己渐渐老死,是不可能的事。”楚天壑静静地陈述着,“但在那个时代,还鲜少有人知道这回事。
那时的鲛人也很怕人,因为人们会抓捕他们,献给国君。
不过那也只是图个新鲜罢了,若被大多数人得知具有这样的效果,恐怕很早就想方设法,将他们赶尽杀绝了……关于鲛人有个传说,想必你们已经从他们那里听过了。”
几人点点头。
楚天壑接着说了下去。
那之后的时候,他只是靠最低的食物供给维持自己不会饿死。
他慢慢长大,这件事对谁也没再提起,他更不再见过任何鲛人,不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等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和母亲道别,坐上了刚与北方大陆通航的商船。
据说那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充满了这样又那样的财富与机遇。
二十不悔。
他做了很多决定,遇到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也学会了很多东西。
他干过很多活计:从船夫、渔夫、纤夫,到马夫、屠夫、挑夫……他是个很上进的人,尤其是见过了真正的繁华,就更不甘在阴沟里当一辈子的井底之蛙——啊,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拥有几近永恒寿命的事。
三十而立。
三十二岁时他遇到个木匠老师父,带他最久。
机缘巧合下,他得知老师父年轻时竟在某个山头里当过山贼。
相互核对了一些事,楚天壑发现他极有可能是父亲的兄弟。
老师父自己膝下无女,也是等两地通航后才回到家乡做木工。
有次路过算命摊子,两人被那江湖骗子拦住,说这孩子吉人天相,能长命百岁。
老师父很高兴,就掏钱算了下去,顺便让先生赐个名给他。
因为老师父和他生父不一样,生父只有绰号,也没有姓。
师父姓楚,先生又说他命里缺木,就让他一并姓楚,算是正式收做义子——虽然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忘年交。
关于名倒是不重要,因为太过普通,到现在他也记不清了。
不过老师父命不好,做工时犯晕,从三楼的架子上掉下去,摔破了头,满地稀碎。
四十不惑。
但到这个年岁,他仍有许多问题得不到解答,他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无穷的知识需要学习。
他没有妻子,不是说没遇到过。
四十以前他将钱看得很重,忙着各种各样的活计,居无定所,对于妻儿子嗣的事毫不关心。
四十出头的时候他才攒下些钱,看到昔日同龄友人们一个个都有了老婆,甚至抱了孩子,一家三四口共享天伦之乐。
不羡慕自然是不可能的,便托媒人去说。
有个二十多的姑娘,丈夫死了,是再婚。
本来答应好了,女孩家人们合计了一下,觉得他四十多连房钱也没有攒够,不靠谱,悔婚了。
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姑娘,没别的毛病,就是稍微有点傻,也不碍什么事儿。
谁知拜堂的时候,姑娘由傻变疯,忽然发起狂来咬了他,这回婚事也打了水漂。
他后来觉得,也不是非要娶妻生子的,只是周围的人都这么做罢了,不做也不会死,干什么要为自己其实毫无准备的事搭上后半辈子?
五十而知天命。
在他五十岁整时,操劳一生的母亲病逝了。
他平时与母亲并没有太多书信往来,因为他过去不识字,现在虽然学会了些,可母亲仍是看不懂的。
于是,他们只是互相寄些东西,顺便让信使或是工友捎来口信。
而且这三十年来,他也经常随别人跑生意,在两地不断地跨海往返。
某天,有在海上一起干过活的工友回乡,发觉他的母亲已在家中病逝,便立刻写信通知他回来。
他急匆匆地回来,办了场潦草的葬礼。
按照习俗,他将一辈子也不再离开过这片海滩的母亲,推上了献给海神的木筏。
那里的人坚信,海神大人会公平地接纳所有人的生命。
他知道了更多的信仰,对这件事看法平平,但母亲却是坚信着的。
他悲伤了一阵,像所有失去母亲的普通人一样。
六十而耳顺。
他无悲无喜,依然过着平庸无味的生活。
这些年来,他也遇到过不少算命先生、僧人道士,也算过许多卦,多是相互矛盾的。
可想而知,多少骗子混迹其中。
那些算命的说的最多的,是他命里克妻,他就没再娶过谁——反正他谁也不曾喜欢过。
更多人确实说他命长,能活一百二十岁,当时都把他逗笑了。
不过,说不定挺准呢?
六十年来,他从未生过什么大病,现在也觉得身子骨硬朗得很。
他结识了几个常有来往的朋友,等过了十年二十年,他们也陆续撒手人寰了。
他有时参加他们的葬礼,有时不会——因为太穷,没办。
七十而从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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