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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回:危言竦论(1/2)

谢辙与如月君仍被困于漆黑的库房之中,与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人偶作伴。

当然,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门已被一道符咒悄然封锁。

更危险的,则是他们后方的墙壁。

这屋子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他们也没顾得上查看与槐树相接的地方。

在黑暗中,有什么从中探出身来,动作缓慢而轻盈,如穿墙的鬼魅。

“除了这些,还能判断出什么吗?”谢辙问如月君,“比如陶土的成分?”

“可有些难了,我觉得还是得弄走一个。

要么先掰个断面,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这……”

偶人实在太过逼真了。

它们静谧的眉眼轮廓分明,每一个看上去都一模一样,细瞧却似乎还有区别,不知是不是不同发质与眼睛造成的错觉。

有一部分偶人被上了妆,面色红润,唇色自然。

它们实在过于生动,令谢辙不太敢就这么轻易下手,去拆谁一条胳膊,或者掰断谁的手腕。

就仿佛他这么做了,那“受害”的偶人就会因为疼痛而叫出声一般。

“哎,这个人……我见过。

不对,不完全见过。”

如月君说的是旁边一个偶人。

谢辙将灯凑过去,能看出一个面容朴素的男性容貌。

它可能是个粗人,因为通常只有频繁干粗活的人才会将头发修剪得这么短。

它的眼睛是寻常的棕褐色,普通得不能更普通了。

如月君却指着它说:

“我知道了,我见过这对眼睛,是一对女人的眼睛。

她那时候被活尸袭击,活不长了。

我本该杀了她的,但她向我求助,想逃到山里去,因为村里人都在追她。

那片山区很大,里面也很危险,一介弱女子只能是有去无回……所以我给她指路,掩护她逃走了。”

“……你这真是……”

“我也没办法。

再怎么说,这也比她被村民活活打死,或情急之下咬伤他人要好。

我记得很清楚,她那时候的眼神……还有这颗眼球。

你看,这边这个,眼白上有一道不起眼的黑线,就是这个位置。

想来现在,她应当是死了。”

“但这是个男性的偶人——应该吧。”

“头发来自另外的人。”

他们上下审视着这个偶人。

不论它身上那些部件来自何人,如今它都是如此安然,如此平静,就像远离尘世独自清修的僧人。

如月君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想要将那偶人身上的眼球取下来。

她心里觉得,它并不属于这无生命之物。

而就在她刚伸出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入春之后,仓里的耗子的确是活跃起来了。”

这声音突兀地跌入两人的耳朵,他们同时一怔,立刻警觉地转过身去。

谢辙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之上,如月君也做出了迎战的动作,这几乎刻在骨子里的反击本能曾令他们在无数次危难里保住性命。

……这次也可以吗?

方才的慌乱让他们不知谁将烛灯打翻了,灯油撒得满地都是,火焰顺势蔓延。

寒觞说过这火不会轻易熄灭,而周围也不存在什么易燃物,这一摊火光就在这儿静静地燃烧着。

空间内更多的黑暗被驱散了,数不清的偶人整整齐齐地顺着墙,码得层层叠叠。

仅仅是火光范围内所让他们能看到的,就已有四十有余的偶人。

不知为何,它们的眼睛都齐刷刷看向这边。

它们究竟是在凝视谢辙和如月君,还是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访客呢?

这位访客,仅有一只眼睛。

他的左眼被干净的白纱布包裹着,在火光下泛着暖光。

但他的另一只眼睛冷冷的,从神态到色泽都是。

那是一种冰冷的深蓝,像深沉的海,像深远的天,像深邃的夜。

从那仅有的一只眼眸中,谢辙读出了些许索然,些许轻蔑。

他乌黑的中发末梢垂在肩上,修身的衣裳显得庄严。

但一件外衣松松垮垮挂在他身上,下一刻就会滑下去,衬得又相对随意了。

“你是何人?

!”谢辙震声道。

“有趣,这该是我说的话才对。

好一出反客为主。”

如月君说:“一定是无庸家的人。”

不用如月君说,从他的这份从容还有说话的内容,谢辙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来。

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拔剑而出。

那人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

他算不上高,甚至比谢辙要低一点,可他刻意垂着头,自下而上的目光像是略微出鞘的匕首般闪着冷芒。

他是人吗?

还是妖怪?

谢辙一时半会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只觉得毛骨悚然。

“月黑风高夜,就是六道无常入室行窃的时机吗?”

“是吗?

我是光明正大进来的唷。”

如月君的态度倒是轻松,谢辙却觉得自己一背冷汗。

他瞄了一眼门口,不知何时门已经关上了,他自然一眼看到那先前不存在的新符咒。

门被锁了,他可能不是从那儿进来的。

谢辙又望向另一侧,火光的边缘触及那里,他能勉强看到墙壁上有竖直的、不均的轮廓,可能正是槐树所嵌入的部分。

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开口,至少能容纳一人探出身子来。

谢辙忽然就明白了,那里是一处灵脉,这个人是从那边过来的,而不是门口。

如月君的胆子倒是够大。

趁那人还未回话,她继续说道:

“每一个偶人身上都有来自生者的物品。

我先前只听说无庸家对妖怪下手狠毒,就连自己的式神也只当工具使唤。

没想到,对人类的尸体也百般侮辱,真是恶劣。”

“我们似乎还没有关于保护妖怪的律法,”那男人微挑起眉,进了一步,“别说妖怪,就连家畜也没有。

狗若因看家护院遭歹人刺死,是既定的命运;猫若受了伤不再能捉老鼠,也是说换就可以换的。

养什么就要将什么养老送终么?”

“你们无庸家的人一向如此!

视生命如草芥,将妖怪也当做什么卑劣的种族,凭借自己人类的身份就自视清高。

迟早有一天,你们会爬到其他人所有人的头上去。

我看啊,你们怕是要与当今的天子一争高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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