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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锦衣白夜行(四)(1/2)

小弟说:“纵然卫氏兄弟有罪,你取二人性命即可。

何以滥杀无辜!”

白少爷低头笑着说:“你说,卫是兄弟有罪。

那不过是你给他们的罪名。

罪名和罪不一样。

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必须清楚的,事无巨细的了解他所做的一切,这相当不容易。

但是给一个人制造一个罪名却很容易,说他强抢民女,烧杀掳虐,甚至顶撞长辈,都可以是罪名。

可是你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真的有罪。”

小弟冷哼一声说:“难道你知道?

你杀的这五十三人,都有罪?”

白少爷果断坚决的说:“我知道。”

小弟不服:“你如何知道?”

白少爷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我这样的人,知己无处可觅,仇家五湖四海。

总有一天,我会死在别人手里,或阴谋或阳谋,若是运气好,还能有个全尸。

而那一天到来时,你就要替我活下去。”

小弟说:“为什么是我?”

白少爷说:“我所做的这些事,必须要有人继承下去。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却又不能是别人。”

小弟不明白,他说:“继承你……去滥杀无辜?”

白少爷苦笑叹息,说:“其实我一定会告诉你,只是不想浪费了这壶好酒。”

他虽嗜酒,却不细品,往往拿着酒瓶子就往嘴里灌。

这倒是蜀山一脉相承的风范。

等到这壶酒喝完,他眯着眼睛回味了一遍滋味,而后慢慢说道。

“卫太奶奶二十年前患了重疾,本应入土。

后事都打典妥当了。”

小弟不知这段往事,静静听他说来。

“苟延残喘之际,卫府来了一位塌鼻子老道,献了一剂药方。

其中的草药倒是寻常,只是一些顺气之物,街肆上的药房里都能取到。

唯有一道药引,大逆不道,天诛地灭。”

“何物?”小弟问道。

“童子心尖血。”

虽不知其详,但是听这名字,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少爷解释道:“童子,既不能是骨肉未全的幼儿,亦不能是四阴茹毛的少年。

只能是三到五岁的儿童。

再大一些,气理更迭,体内有成人淫气,视为不纯。

若是年幼一些,血肉还未成型,功效又不足。

你可知,这个年纪,最是天真无邪。

小一点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尚不知生死,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可偏偏到了三五岁,胆子最小,又知道疼……”

言未尽,意已达。

小弟已然明了。

三到五岁的孩子,最能体会痛苦,最不能忍耐痛苦。

“愈是恶贯满盈的人,愈重孝道。”白少爷忽然这么说。

小弟虽不赞同,却不打断。

“你可知古之二十四孝,皆是以戕害他人为荣。

孝是恶人最容易的伪装。

先贤扬孝,本意弘扬知恩图报。

可是恶人言孝,却是为了凌霸正名。

卫氏兄弟便是这样的孝子。

他们为了尽孝,捉来城里的流浪的幼    童,做一道药茶。

名为‘玉堂春锦’。

说来这塌鼻子老道还真有本事,老妖婆喝了玉堂春锦,不过三日便可下地,一月之后枯木逢春,越活越年轻。

于是卫府上下,都把这玉堂春锦奉为包治百病的仙药。

不仅卫家人喝,连得宠的下人也能受些恩赐。”

白少爷继续说:“童子,精气最足,未到外泄的年纪,引而不发。

那心尖血,是体内精气最旺最纯之处。

如此大补,又被中药调和,的确是天才之举。”

“可惜,损人利己之事,世间难容。”

“尤其,流浪的孩童毕竟有限,三月之后,他们便开始去穷人家买孩子,说是送进卫府做书童……”

后来的事,白少爷说得很详细。

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这次倒是难得的事无巨细,可见他对小弟的重视。

空山间多闻鸟语,白少爷的声音却比虫鸣鸟叫好听。

风过树林摩挲,又抚清流涓涓。

看不见风,却又处处可见风。

白少爷仿佛化作人间风雨,艰难的在误解中守护世人。

“人所见所闻,总是有限。

所以必然会误解,必定有误会。

尤其是这世间大多数人只看得到自己认定的事,对真相视而不见。

所以别人想怎么看我,就让他怎么看我。

或许,如此才算不失本心,他应当会开心一些。”

小弟不敢和白少爷对视,他假装打量墓碑。

那墓碑被清理的很干净,墓碑很干净,周围的坟头草很干净,甚至连供桌上的食物也被吃的很干净。

“那个老伯的女儿,已经送回去了。”小弟说道。

白少爷笑而不语。

“走的时候她还很不开心,说我拆散了她的好姻缘,仿佛我才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白少爷明知故问道:“她模样如何?”

小弟道:“惨绝人寰。”

两人相视片刻,而后哈哈大笑。

小弟忽然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白少爷说:“没有,入府以后才知道。

卫家怨气过重,诸多亡灵环绕,不敢视而不见。”

亡灵,怨气,小弟从来看不到,但是他没有再问,片刻之后,道:“可惜最后一壶酒被你喝完了。”

白少爷说:“你想喝酒了?”

小弟说:“想。”

白少爷说:“蜀山的人想喝酒,从来不会没酒喝。”

小弟说:“我不是蜀山的人。”

白少爷说:“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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