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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勾心(二)(1/2)

一连三日,杨科新都未能安眠。

头两日,借着打熬多年的筋骨,尚能强振精神,到了第三日,疲劳积压之下实在难受得紧,睡又睡不着,脾气顿变暴躁。

蔻奴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伺候着他不敢有半分逾矩,总算是游刃有余。

但身畔那些个不明就里的奴婢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清晨,送水的一个奴婢粗手大脚,不小心打翻了水桶,当即点着了杨科新积蓄已久的怒火。

看着那可怜的奴婢给杨科新鞭挞地满地打滚如同癫痫发作,周遭人包括蔻奴在内都心有戚戚、噤若寒蝉。

别人不清楚,但蔻奴心知肚明,杨科新有此乖戾表现,完全是因为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说出来可笑,这压力的来源,不是虎卧在侧的死敌赵营,反而是近在咫尺、处于同一战壕的“兄弟”李效山。

明面上,杨科新和李效山都是袁韬手底下的悍将。

就不说恩若兄弟,二人也曾经好几次联手挫败官军的汹汹围剿。

如今,又驻扎甚近,互为犄角,怎么看都是辅车相依的关系。

可驴屎蛋‘子表面光,偌大个袁韬军内部真实情况如何,也只有杨科新等当事人才晓得。

要说赵营是头虎,光明正大要来吃自己,那李效山就是只狼,貌似与自己同仇敌忾,但那两只眼,就直晃晃一直盯着自己的肚腹,但凡有机会,定是要来咬上一咬的。

给赵营打了不要紧,打不过就跑呗,但要给李效山这等知根知底的老对头抓到机会,那自己就不死,也得脱层皮。

“黄泉路上无老少,大限来临不由人。”越到后来,杨科新貌似开始有些恍惚,整日神神叨叨的。

但蔻奴看得出,他心中所想,绝非与嘴上一致。

第四日晚间,在一次激烈的发泄过后,大汗淋漓的杨科新仰面又开始“自言自语”。

看似自言自语,但细心的蔻奴知道,他是在说给她听。

自打有了那一次深夜的交流,杨科新对她就没那么多戒备了。

所谓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现在,杨科新已经越来越适应将自己别自心底的话倾诉给蔻奴听。

而乖巧少言的蔻奴于他而言,也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

“日前有走路的兄弟报信,说姓李的已朝这边增派了兵力。”

蔻奴瞧他颇为愤愤,小声道:“将军不是说赵营要来了,他这么做未尝不是为防外敌。”

“防个屁的外敌!”杨科新立刻骂将起来,漫天的唾沫星子洒了自己一脸,“我和他之间,全是羊肠小道,赵营绝插不进去。

在这互援通路上增兵,不明摆着防着老子?”他虽骂,但不恼,蔻奴这样的表现最好,与自己有来有回,不致于寡然无味。

“将军又说过,那赵营来的使者曾言,李效山已经降了赵营。

他这么做,是不是......”

杨科新愣了愣,旋即摆手:“真是妇人之见。”嘲讽过后续言,“姓李的真要当场便允了他,就是个瓜怂。

只是听小的们说,那赵营来的使者,在见我之前,的的确确见过了姓李的。”

“照将军所言,李效山没有答应赵营?”

杨科新摇摇头道:“老子又不是李效山的肚里的虫,怎么晓得他想什么?”

“那将军的意思是......”

“赵营个狗东西,明摆着是挑拨离间来着。

见了姓李的再来见我,鬼话连篇。”说到这里,杨科新却轻叹口气,“可你真别说,老子现在,确实摸不清姓李的他是怎么想的。

他当不会反水,但也打不了保票,唉,瞧他这两天动静,叫人难以决断......”

“倘若姓李的真有异心,那将军可就危险了!”蔻奴樱嘴微张,表情忧虑,心中却是有些幸灾乐祸。

杨科新侧头瞥她一眼,又转头看向穹顶,愁道:“那可不。

我能看出赵营的鬼伎俩,姓李的未必能看出。

就算他聪明能看出,然凭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保不准他会生出啥心思。”“......”

到了第五日夜,精神状态越发差劲的杨科新甚至破了惯例,破天荒没有折腾蔻奴。

他心事重重躺倒,头一句话便叹道:“活着人吃土,死了土吃人。”

“军事如何了?”随着关系的拉近,蔻奴已经少了很多顾忌,她认定杨科新定然又有好多话想说,故而都敢于直接挑起话题了。

杨科新阴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日他个老天爷的。”

“李效山又做什么小动作了?”听了杨科新讲述并分析了许多事,如今蔻奴的直觉也敏锐起来。

“算逑他小子!”杨科新“呸”一声道。

蔻奴想了想,又道:“难道是赵营的兵打来了?”

“别胡说了,赵营兵若来,老子今晚还能安安稳稳躺在这里与你扯闲?”杨科新对蔻奴的猜测嗤之以鼻,但他的表情也在话落后黯淡了下来,“袁韬那龟孙怕是着了道了。”

“袁韬?”蔻奴讶然失声,到底还是眼界问题,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袁韬也会卷进来。

杨科新微微摇头:“赵当世土贼,果然狡猾,不但派人来找我和姓李的,还把风声故意捅了出去。

就今日,袁韬把兵力向外围撤了撤,同时还派人来了营中......”

“来营中?

来诘责将军吗?”

“恰恰相反,派了个身边的梯己人,带了点礼品酒水给我。”

“啊?

如此看来,反倒是拉拢将军了?”

“哼,你懂什么?”杨科新板着脸抿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现在是什么当口?

大敌当前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得备战。

袁韬之前就说过,临战前各营中敢寻欢作乐的,立斩无赦。

这却又突然给我送酒水财宝,为什么?

心虚罢了!”

“心虚?”

“你听不懂?

换言之,心虚便代表他现下心中很不安。

就是他觉得我对他隐有威胁。

再换句话讲,他想做了我。”

“这,这......”纵然不谙军务,但耳闻目见,蔻奴也清楚杨科新在袁韬军中的分量。

左膀右臂一般的人,怎会说起杀心就起杀心。

杨科新看出了蔻奴的不可置信,心里暗暗嘲笑了她一番,嘴道:“你是不是常听我是袁韬的手足?

实话告诉你,如果当真如此,那袁韬就是八臂哪吒,打从我跟他至今,手,他早就自己砍了好几只喽!”

蔻奴闻言,顿时不寒而栗。

在贼窟中待了这么久,她对于寻常的杀戮、凌虐的惨状早已有了很强的承受能力,但每每窥视到贼寇之间那残忍无情的脾性以及冷峻奸险的心思,她还是会打心里深深畏惧。

杨科新说到这里,无言良久,最终重重吁了口气,说话的口气以及情绪反而平缓了不少:“要是一个李效山,和我半斤八两,我也不必太过担忧。

可若袁韬是个不长脑袋的,那这军中事,还未可知。”

他说完这话,便侧身转向另一边。

蔻奴听他说这话,懵懵懂懂,很是不解,还想试探询问”这军中事,还未可知“等话的意思,却听到杨科新那边,久违的已是鼾声如雷。

又过二日,正午,营山县一隅。

十余骑缓步穿过一道灌木丛,视野才阔,远方数人雀跃而来,推搡着当中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

“此何人?”两边照面,骑队的领头人打马前跨几步,手持马鞭指着那个被绑着垂头丧气的汉子。

“回把总,是个探子。”有人回道。

他们都是赵营中飞捷营所辖兵士,而那个骑队的领头人则是飞捷营的把总孟敖曹。

赵当世既欲图袁韬,暗里施展手段,明里的工作也丝毫不懈怠。

一方面广遣特勤司的夜不收不断渗透袁韬军,另一方面也指派飞捷营的马军游走在营山附近,反截袁韬军的斥候哨探。

我知敌、敌不知我,大仗未打,仅在军情信息的获取效率上,赵营便已经完全压制了袁韬军。

孟敖曹跳下马,脚踩雪后松软的新泥上十分柔软,那被绑的汉子见了他,立刻连声告饶起来,袁韬军兵士的素质由此可见。

“姓甚名谁,什么来历,据实报来。”孟敖曹不想庞劲明那样花招多会折磨人,他审问从来都是直截了当。

旁人看来,他的脸色并不凶恶,反倒稍显温和,如此如何震慑俘虏?

但他手底下的兵士们都知道,自家这把总有个习惯,只要问三声问不出个所以然,便立刻会下杀手,绝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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