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西墙。

长廊下一排书写着人名籍贯的黄纸整齐排列……

“中了，我中了三十二名！”

“爹娘，孩儿无能啊！”

……

各种各样的嚎声，在拥挤的人群中响起。

此刻这里可是人山人海，其实不只是人，还有牲口呢，毕竟人多可能挤不过去，但骑着马或者驴子，还能有高度优势。

一个个寒窗苦读的举子们，在经历了堪比折磨的会试之后就等这可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前方黄纸上的名次，代表着他们是否能够鱼跃龙门成为人上人。

考中的欣喜若狂。

落第的鬼哭狼嚎。

紧接着是十几个带着怒气喊声。

和后来那些骗廷杖的差不多。

他不可能没有预见到这种结果。

这个结果让他也很意外，要知道刘三吾并不是傻子，事实上这个老家伙狡猾的很，所以这种行为完全不符合他的头脑，一个不取就是逼着北方举子闹事，因为这明显太侮辱人家的智商了。

前面一个明显中了的举子回过头鄙视地说道。

……

比如刘大夏。

最多也就是沾点北方文风，毕竟考秀才举人，这些还得在北方考，所以难免受点影响。

这次老朱终于没控制住。

毕竟之前期望值太高，现在一下子摔的太狠。

他们承认北方儒学的确比起南方来差些，毕竟南宋那些儒学世家在钻研学问时候，他们还在女真脚下卑躬屈膝呢！

而且宋朝南渡时候走了绝大多数的儒学世家，留在北方的本来就不多，南北有差距很正常。

可问题是施礼他根本就不是北方人，他是镇江世家，他爷爷还是胡元的万户，只不过他爹作为世家子到北平去觐见元顺帝，准备接着做官时候，红巾军造反了。

南北交通被隔断，他爹不得已落籍北方，到他这才第二代，他也不是在北方上的学，而是在丹徒他们施家的族学，他们丹徒施家宋朝就是儒学世家了。

话说以他那脾气，能忍气吞声地给两次机会，真的已经很难得了。

所以明朝后期山东出现大量东林党。

“皇太孙，我猜对了！”

皇太孙冷笑道。

二十多年而已，难道就已经差距大到出现鸿沟？

另外不只是他，北方举子里面还有大量的卫籍，另外还有不少是强制迁徙的原本南方世家，他们的确难免沾染些北方风气，但他们的家学都是南方带去的。

洪武朝科举实际上就是江西，直隶尤其是直隶江南部分，再加上浙江和福建这个圈子，尤其是江西，可以说洪武朝科举官员们的核心就是江西人。

这个情况不仅仅是洪武朝，整个明朝前期都是这种情况，一直到中后期浙江才逐渐追上，但哪怕到最后也是南直隶，浙江，江西三地基本并驾齐驱。

刘三吾作为边缘的湖广士绅集团，必须依附于这个集团，给他们冲锋陷阵，以此换取被接纳并庇护其子孙，所以明朝很多事情上，湖广人往往在维护江浙集团利益。

这明显有鬼。

旁边维持秩序的官吏，赶紧带着士兵上前，迅速将这些未来的朝廷栋梁们分开。

“在下北平府东安举子施礼，我北平各府亦无一人上榜。”

“敲登闻鼓！”

“有山东举子没有，山东有无高中者！”

“丹徒人又如何，岂不闻南橘北枳？”

……

刘三吾就是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为了宗族的未来拼一把，让江南士绅们记住他的好，这样他的后代就可以作为有功之臣，继续得到江南士绅们的接纳。

这时候旁边一个举子仿佛突然惊醒般转头……

他算个毛的北人。

杨丰看着这一幕，笑着对身旁的皇太孙说道。

其实现在儒生们已经开始抛弃朱允炆了，毕竟他希望渺茫，儒生们都是懂事的，除了少数几个还在对朱允炆恋恋不舍，包括刘三吾在内绝大多数都已经接受了现实。

毕竟没了晋周二王，朱允炆手中真没牌了，而且朱元璋明显也不准备换皇储，这种情况下当然要赶紧抛弃朱允炆。

“刘三吾八十多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他哪怕取三五个，也能堵北方举子的嘴，一个不取，这不是逼着他们闹事吗？”

“在下山东举子韩克让，山东并无一人上榜！”

总之你们要罪名，我就你们安个罪名，其实当时老朱已经很克制，先是好言劝说，你们别管他们写的到底怎么样，好歹录取几个，安抚一下他们情绪。

然后刘三吾等人梗着脖子就是说他们写的不堪入目，再选也选不出合格，老朱很委屈的压了压火气再好言说，不行你们找几份我亲自看看我自己找。

然后刘三吾嘱咐手下给他专门挑选那些写的完全是垃圾，的确都不堪入目的给他……

多少湖广士绅在这个贸易链里？

上游物资向下游汇聚是必然，下游工商业繁荣人口稠密，形成一个巨大的市场，上游士绅必须融入这个市场才能获利，想融入这个市场当然要融入下游士绅集团，否则人家根本不会带你玩。

不仅仅是湖广，包括后来山东，河南都是这样，明朝后期山东变成主要产棉区，棉花通过运河运输到南方充当纺织业原料，以至于山东本地都快没有纺织业了。

为什么不豁出去闹一回？

随着王蕡的振臂一呼，那些已经满腔怒火的北方举子，立刻跟着他涌向登闻鼓院，而施礼，韩克让，焦胜等人同样整理身上，也追上王蕡，他们走在前面，浩浩荡荡的北方举子队伍就这样在京城百姓的围观中向前……

“打啊，打这帮南人！”

“河南无人上榜。”

而王蕡……

“他八十多了。”

更何况这不是欺负几个举子，这些举子背后是五个省，是超过一千万人口，是无数士绅，是朝廷里面北方文臣集团，这里面还有一个左都御史呢！

皇太孙皱着眉头说道。

他周围北方籍举子们一片愤怒的吼声。

“我就是王蕡！”

那卷子是封着名的，我哪知道是南方人写的还是北方人写的？

……

这话的确有点狠，直接就是人身攻击了。

那人一时无言，估计他也没想到这里还有个伪北人。

现在却一个没有？

可能吗？

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找到你的了吗？”

王蕡同样一愣……

“施某祖籍镇江丹徒，家父北上为战乱所阻，不得已才落籍东安，如今宗族皆在丹徒，阁下何人？

尊师何人？

就读何校？

我丹徒施氏自宋时即诗书传家，数百年儒风熏陶，不知可比得上阁下家世？”

他说道。

“刘三吾这老贼，他是一个北人未取，他袒护南人，故意将我北人弃之榜外，以后官都让他们南人做，这老贼简直恶毒。”

都是蓝玉同党的确不好看，那就再加上些胡党吧！

可怜胡惟庸都死了快二十年还得被朱元璋拿来当工具人。

哪怕有一个北方人考中，大家也就勉强认了，可现在一个没有，此前历科多了不说三成北方人是有的，过去都是三成的进士是北方人，现在一个没有？

不但侮辱我们尊严，还侮辱了我们智商！

反正已经落第了。

这个好戏当然要和朱允熥一起欣赏。

往年最少也得二三十个。

“陕西亦无上榜者！”

更何况这种事情你甚至没法说他犯了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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