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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春风又绿,明月再照(1/4)

入夏以后,河上的风便正显得凉爽。

张居正站在船上,任凭贯通南北的河风拂过脸颊,不时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此处已临京城,今日之内便能靠岸。

这也意味着,张居正不日就要回返内阁,重新肩挑两京十三省的政事。

张首辅此刻难免发散一下思绪,提前推演如何伸展手脚。

朝野内外的纷繁诸事,令人入神。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医者一再嘱咐过,用药后不可久站,务必躺卧静摄,大人还是回房间歇息罢。」

张居正回过头。

只见儿子张敬修手中正端着汤药,一脸关切。

追着上药竟追到甲板这等大庭广众的地方了!

张居正难得红了脸,哼道:「术后至十六日时,痔便枯脱落,渐次平复,

如今一个月过去,早已生龙活虎。」

「你这孽子整日大惊小怪,外人见了还以为我病入膏盲,以汤药续命了。」

老张头早就过了医嘱的期限,自然不想再上药一一老年人的讳疾忌医,往往如此。

张敬修看着逞强的老父,也是心里叫苦。

不就是瓣开臀瓣,涂抹伤药,有甚好抵触的?

每每板着一脸也就算了,还非得数落自己几句。

他无奈之下,只好再一次搬出皇帝:「大人,不是孩儿大惊小怪,实在是圣命难违,若是再了陛下的意,孩儿只怕果真要被流放三千里了。」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别看张敬修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一样,但这还真像皇帝能干出来的事,毕竟才打过样。

张大善人的痔疮是老毛病了。

早在十年前的隆庆四年,就频繁告假医治一一「贱恙实痔也,一向不以痔治之,蹉跎至今。」

多年来寻医问药,都没见着根治的法子。

此次回乡守孝,许是饮食不好,或是久坐的缘故,痔疾再度复发。

恰逢这个时候,有一乡人,自称有一术,名日三品一条枪,能疗痔疾,屡经试验。

于是,在孝期结束后,张居正便亲身试药,以期痊愈。

用药还算顺利。

大概就是砥霜、蟾酥等毒物烧作一条状,而后插入患处,七日后变黑色,疮边渐渐裂缝,至十五日脱落。

反正已经到了生肌养血的阶段了。

本是喜庆的好事,结果皇帝知晓此事后,竟然来信劈头盖脸好一顿呵斥!

什么淫医邪方,每有烂通经脉,血出不止害人者。

什么千金之子,国朝重器,焉敢自轻,擅用虎狼大药。

骂一顿也就罢了,竟然直接将医者逮拿下狱!

若非张居正一再上疏求情,只怕这位好心的医者,已经奔赴黄泉了。

虽说最后放过了医者,但皇帝又擅自添好一通君命,什么着张居正戒酒戒色,不许再用烈药,又比如勒令张敬修好好侍奉,换洗起痔汤云云。

看得出来是当真气急了。

若是执意不肯上药,再度惹恼了皇帝·——·

张居正警了一眼船上的随行侍卫,琢磨着自己不肯上药的事传入宫里,皇帝的反应。

迟疑再三,张居正到底还是转身往房间走去。

口中小声编排道:「陛下好为人师,什么都爱指指点点。」

张敬修见劝服了老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托着汤药快步跟了上去。

他看了看周围的随行锦衣卫,还不忘给老父编排皇帝的行径找补两句:「陛下也是关心则乱,恰说明陛下与大人是君臣相得,师生情深。」

找补的同时,张居正听得也舒坦极了。

脚步飘飘然的同时,也不由得多想了几分那位学生的难处:「关心则乱·

近来大政推行,朝野内外要关心的事实在不少,陛下只怕压了不少脾气在心里。」

皇帝说不上仁厚,但也不会轻易发脾气,更不会对无辜医者撒气。

此次大发雷霆,除了对用药的担忧外,恐怕也有最近情绪不佳的缘故。

至于原因—·

张居正想起入京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亦步亦趋,来到房间外。

张敬修快步自父亲身后挡在身前,轻轻推开房门。

他一边将汤药放在桌案上,口中往常一般叙着闲话:「说及大政,孩儿本以为大人会亲眼见着山东民乱彻底平息,乃至重新清丈,才会继续动身北上的。」

山东闹得很不像话。

慢了进度且不论,连带着连清丈在民间都受了恶名。

父亲只敲打了一番,便撒手不管,着实不太符合张相公的性子。

等儿子铺好被子,张居正轻车熟路趴了上去。

「陛下前脚让我安心修养,后脚便召我七月前入京,平淡措辞中透着急切,

我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在山东耽搁,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山东还是留给他人收拾罢。」

赶路自然是重要原因。

不过,亦有不便宣之于口的关隘。

一个刚刚起复的首辅,还在路上就亲自插手地方军政大权,是想做什么?

别说什么统摄九畴,职权之内,那是在中枢,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同僚牵制,锦衣卫在侧,权势再炽到底也是无根浮萍。

首辅调度地方诸省?

再得皇帝信任的首辅都不敢这样做,

只不过这些道理不便摆在面上说,等这儿子考上进土入了官场,自然也就懂了。

张敬修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他拉上帘子,又取来软枕,口中仍旧不能尽然赞同:「就怕外人没大人的本事,将局势越搅越乱,最后捅到中枢还是大人来收拾。」

「尤其何心隐这种野路子。」

「昨日我便听闻,曲阜周边多家士绅遭了乱,一问之下,都说是何心隐授意劫掠,简直无法无天!」

「还有殷总督,本事固然有,但以孩儿观之,恐怕心术不正。」

张敬修言语之中,颇为不屑,打心底认为只有自家父亲有这个本事将事做好。

毕竟家学渊源如此,父亲是一朝名相,大兄是无冕的状元,眼高于顶实在太正常不过。

张居正解开腰带,接过软枕,垫在了身下。

等着儿子说完,他才出言更正道:「曲阜的事我听说了,那纯粹是江湖流民的路数,何心隐可不会纵民劫掠。」

「那厮的路子,说到底就是结社那一套,什么兴办义庄,开设公学,实际就是为了纠集起来,在县乡与士绅、朝廷抗衡。」

「这等酸腐哪里会轻易掀桌子,多半是吃了个黄莲。」

二人早年间一面之缘,可谓是互相看不起。

张居正对新政侃侃而谈之时,何心隐直言是民贼权奸,独断专行必然人亡政息。

何心隐对行道高谈阔论之际,张居正干脆反问,在县乡结社固然简单,又凭甚觉得自家的「社」能世代主持公道?

不过,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对彼此多少有些了解。

张敬修不了解何心隐,似懂非懂。

张居正也不解释,只继续说道:「至于殷士儋————-他的罪过,必然是摘不干净的,只是为父轻易动不了他,只能等陛下秋后算账了。」

以殷土詹的能力,山东的局势不应该发展到这个地步,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明殷士修没有好好做事。

或许真相未必如此,但在官场中,推定就是真相。

奈何殷士修毕竟是皇帝亲自请出山的人物,又在盐政重构、盐票推行一事上功劳不浅。

张居正也不好直接把事情挑明,只能话里话外敲打一二。

最后到底要不要清算,只能等皇帝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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