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停下散景敛形术后，鹤胎丹上的那股清甜药香便盈盈充斥了整间厢房，从两人身上若有若无飘出来。

陈珩略一拱手后，也不多话，便自顾自寻了一方杏黄蒲团坐定，将胎息运起，从全身窍穴上反复冲刷过。

他的肉身也隐隐散出一片澹澹玉光，配着呼吸节律，如潮汐涨落不定。

直至过了盏茶功夫后，他才缓缓停下行功，将气息调理完毕，甩袖起身。

“怀悟洞主那丹药虽名为鹤胎丹，能赠进练炁功行，却只是徒具其表，一旦服食入腹，不出一时三刻，便会立即蜕形成天魔模样，连元灵都要被污浊。”

陈珩目光一闪，心下盘算了一遍。

那罗璋也不知是否知情。

但他领来的，被他称呼为九师姐的那个胖大道姑，必是了然的，说不得还是个中臂助。

今日乃是丹成的日子，火候已足，那胖大道姑便掐算准了时机赶到，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满室霎时皆清，再无分毫药气。

玄门中人或许因阳清气象的掏染，大多都能秉承扬善向道的心肠，但也并非个个都是光风霁月，金玉其质，是绝了六欲、断了七情，无有凡念挂碍的无己至人。

但卫令姜还未来得及开口。

陈珩一指门外，道：

“看在这几日的情分上，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式样的纸扎？

逢年过节，若是记起来的话，我可替你多烧上一些，也算是还你人情了。

她平平看向陈珩，欲要跟他达成一桩交易。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无名火起，又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冷却了下去。

一者阳清，一者阴浊。

自遇见陈珩后，这种隐隐的，之前从未有过的心绪，或许便是内魔了吧。

她想问自己与他好歹也是历经过生死……你便是如此薄情冷性，对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都能够不闻不问吗？

但在话到嘴边时还是轻轻咽了下去，只剩默然无言。

那符箓只在空中一转，便变化成一个三尺大小，须发皆白的驼背老者，他看看卫令姜，又看看陈珩，鼻尖望空嗅了嗅，脸上神情顿时就精彩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后，陈珩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扬，向她略一颔首：

气离清浊割，元开天地分。

若是说起玄门，玄真派同样也是正统的玄门宗派，甚至隐隐还有风闻，说这门派是玉宸派下辖的数百道脉之一。

他只所以还留驻在浮玉泊内，一是想购置一柄中品飞剑，二是待得“金谷墟市”正式建成时，那位怀悟洞主定是要给观礼众人施下好处，他也分得上一份。

只是这清甜药香极难祛除，在陈珩一除去散景敛形术，便再无个遮掩，犹若跗骨之蛆般，卫令姜也是将胎息运转了几个周天，才将其刷落。

而派主艾简，更听说是玉宸派的真正弟子，是切实拜入了山门，得传过真法的。

陈珩似笑非笑：“散修温宁，难道也有宗门吗？”

像一块猝不及防的山顶坠石。

……

“师姐有何高见？”

但终究只能收摄气机，不能改易肉身的形体。

话到一半。

“师姐为何执意要杀他？”

就算死了，也不会危及自己在“九皇常阳金阙”洞天中的真身。

……

乾坤一浑清浊气——

这纯美如琼花玉树般的女郎头顶浮出焰光滚滚，如一团大日金火，煌煌明照。

但在那方山门之中，至少有艾简这个洞玄大炼师在……

灵身而已。

卫令姜神色一僵，再也忍不住，突然凑上前，朝他肩膀用力擂了一拳！

但掌指却好似碰上了一方玄铁，将她撞得手心微颤，收回一看，已是通红了一片。

“是。”

只见她今日穿着一身华美的广袖留仙裙，耳坠明月铛，斜插着一根金步摇，衬得更加明丽绚烂，别有一种倾奇的颜色。

卫令姜一时语塞，她想过遮掩，但在抿唇思忖后，还是如实开口。

她因为出门匆忙，并没有戴上惯常的帷帽。

“若你没有依仗，又非要自不量力除魔，那便是送死了。”

不过在死前，不如师姐可否将乾坤袋赠给我？”

若陈珩未在一真法界内先试验了一番，而是径自吞下，等那胖大道姑到来时，虽不明她究竟意图如何，但自己的下场必然好不到哪去。

见陈珩看过来，卫令姜冷冷与他对望了一会，但还是禁不住那双渊暗似眸子的打量，闭了闭眼睛，又深深吸上口气，然后继续不甘示弱的瞪了过去，寸步不让。

“你——”

她虽窥破了端倪，并未入局，但在揭开匣盖时，还是难免被丹中药气沾缠上了躯壳。

“你想逃出浮玉泊来避祸，但怀悟洞主既然提早赠丹，说明他早便留意你了。”

轰落出四溅的水花……

“符参老祖，弟子——”

卫令姜心头猛得一跳，在袖中握紧的手指不自觉放松了，她呆呆在原地怔了许久，面上缓缓飞上一片红霞，雪白的耳垂已经是鲜红欲滴。

“怀悟洞主与一头恶嗔阴胜魔有染，宗门长辈替我起了一卦，若是除去那魔类，对我来说，会有一桩大好处……”

而魔宗众人，虽大多也因阴浊之理的参习，心性极度的尊胜敬己，其种种玄功和神通，也因此缘故，看旁人眼中颇是血腥狞恶。

那丹丸虽名为鹤胎丹，实则是化魔的鱼饵，一旦服食，就会被无边魔祟占据躯壳，最后生死都不能自主，要沦为幕后主使者的活傀儡。

“怀悟洞主与天魔有染，你打算怎么办？”

“既说要借外力，那外力又是什么？

以练炁杀洞玄，你不会没有依仗吧？”

“恶嗔阴胜魔？”

陈珩面无表情。

又哪算什么历经生死……

“妈的！

是这门练炁术啊！”

“我说的是借刀杀人。”

过了一会，卫令姜才颦眉道：

“即便你有散景敛形术，要脱离他的耳目，也是千难万难。”

散景敛形术虽是一门极高明的模拟气机法门。

这股异香一旦寄在人身，一时半会，便难以驱逐。

虽说回返去玄真派，难免又身处在晏飞臣的眼皮底下，受他掣肘，一旦行差踏错，便必会招惹来雷霆祸患。

在这样一尊大修士的道场里，怀悟洞主再是对自己藏着怎么心思，只怕也不能明面张胆的放手施为了。

待得几息过后再睁开时，心底所有的杂念思绪都被一斩即灭，眼底只剩下往日平素的淡静和疏离。

陈珩道：

“师姐如此美貌，如珠玉在瓦砾间，恐怕难以和光同尘……我若邀你同行，只会平白让你也被晏飞臣记恨上，那样，反是给你招来祸端。”

卫令姜闻言微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口，见他这般冷远的做派片刻后，心里蹭得一股无名火起。

卫令姜看到几步外静静站立的陈珩，微微吃了一惊。

陈珩眼神微微一沉。

除却最本质的“元”外，十二万九千六百万种灵气，绝大多都存着清浊之分。

卫令姜冷哼一声，眉宇间神情却突然轻松了下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人情，别想那么轻易就蒙混过去！”

“向五光宗、神火崖这些宗派去揭发吗？

揭发怀悟洞主私通天魔的罪证？

你我都并未有铁证，那两颗鹤胎丹显然也并做不得数，倒时只怕还会被反咬一口。”

她无声叹了口气，微微闭了闭眼。

而正在陈珩脑中思索之际，几步远外，卫令姜也将鹤胎丹药香从身上尽数驱去，化作一缕轻烟逼出。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