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老燕仙长长叹气，举杯欲饮，却又放下，对他说道：“可怜我虽借了天算道友一分天机，造福一方，可我终究是异类，为天宫所忌，取官仓开粮也惹得此世朝廷不喜……”

声音难免有几分悲凉。

“可怜我族本是家燕，自古就与人相处，亲近于人，又怎会像其它化形之妖那般，做下于人道不利之事呢？”

宋游心里道了一声果然。

但他也不表现出来，依旧恭恭敬敬，只问道：“燕仙当年保下一地风雨，已是造福了万众生灵，为何还要冒险，去别地官仓取粮呢？

燕仙须知当时在位的天子若是当今天子这般性格，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燕仙好过。”

“我又如何不知？”

燕仙又叹了口气：“可我与天算道友事先约好，必尽心竭力，不让此地饿死一个人。

我本非人，本就为人所忌，若再是个无信无义的，这九百年来也没办法在这世间立足了。”

“燕仙大义。”

宋游诚心诚意道了一句。

随即在心中叹气。

眼神闪烁几番，又坐了下来，小心谨慎的说：“既是功德无量之事，又哪里轮得到我呢？”

而伏龙观，则是人道修士之巅。

谈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山林茂密处。

又激动，又忐忑。

“随便聊聊？”

两道声音在夜空中交替响起。

“那便是了。”

燕仙虽有九百余岁，可燕子本身力量微薄，不善争斗，且此世人道为主，天宫众神吸聚万民香火，就算神灵年纪不如他，可神通广大，就如那雷部众神和大名鼎鼎的金灵官，真要找上来，又岂是他能抗衡的？

只听宋游说道：

或者说并非是助他。

“燕子本是候鸟？”

“这……太久远了……”

燕仙闻言哪里还不知——

“燕仙可知，后来又是如何解决的？”

“不止成妖化形之后去过，就是百余年前，我感觉到身体已开始衰老，都还去过一次。

不过那次不是过冬，我用了好几年时间，飞得也远比普通燕子过冬飞得远。”燕仙说道，“年纪大了，就想去看看以前飞过的路。”

再仔细一想，便略微放松了些。

“前朝初年，大战刚熄，朝廷大索貌阅，无论老小皆写入户口，人口两千万，百年后已翻了一倍有余，末年时有八千万。”

燕仙摇了摇头，又顿了一下：“不过我成妖化形之后也还去过很多次。”

“那我们就随便聊聊。”

“燕仙当真？”

干脆少想一些，继续说道：

于是连忙又杵着拐杖站起，躬身行礼道：“还请道友指点。”

此话实在有理，人人都可以说。

满耳都是风穿山林声。

这人间究竟有多少待头？

长生又有何魅力？

能让文人苦寻半生，能让小猫儿也念在嘴边，还能让这九百年的老燕仙执着至此，与他行礼。

也许并非如此。

“如何更进一步？”

“飞出几千里后，很多时候不是临着海飞，就是众多小岛，甚至别的陆地，风土人情与大晏多有不同，要算起来，飞得最远的燕子停下的地方已是海的对面了。

而海的对面又有燕子，从不同的北方来，要去不同的南方，一时难以说得清楚。”

老燕仙心中顿时一震。

“也就只会这些，让先生见笑。”

“年少爱追风罢了。”

“其实已成危患。”

宋游边走边问，语气轻松，真当好似闲聊一般：“燕仙可知本朝人口几何？”

说着笑了笑，一挥手：

“当时大晏宰相名为何发，既颁发良策，还土于民，又从东方引进优良稻种，每亩产量大增，这才过了那关，也造就了如今前所未有之盛世。”燕仙说到这里不由连连叹息，“可惜何公，却没得个好下场，还好民众感念他的恩德，自发建庙，助他死后成神，如今位列仙班，在天宫中也备受敬重。”

宋游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几十年前燕仙借观中师祖计谋成神，师祖又何尝不是借他本事造福百姓？

也许天算师祖什么也没算到，只是算到自己弟子是个莽夫，弟子不行，自然只能叫燕仙求助再之后的徒孙，而并未限定是谁。

“人多是灾。”

“不如一把火烧个干净！”

“敢问道友，如何香火昌盛？”

燕仙也不管他问什么，只问就答，同时暗自思索他的深意，可无论如何思索也没个所以然，好像真就只是上山来随意聊聊而已。

“道友所言有理，可我限于安清一地，而天宫众神总揽万事，哪里又轮得到我去造福万民？”

“老朽数百年未再说过假话。”

这位道友确有办法。

看似是说轮不到自己来做，其实是怕被别的神灵抢了功德。

“又是些什么地方呢？”

晚风清凉，石阶缓上。

“燕仙真是通古晓今啊。”

就如先前所说——

“自是造福百姓。”宋游对燕仙说，“燕仙造福安清百姓，便得安清百姓供奉，若造福天下万民，自得天下万民供奉。”

他知道这世间有命理推算的本事，也知晓师祖大概于此一道登峰造极，可他也记得自己的来处，难道这样都能被师祖所算到？

“不知何谓候鸟？”

“若在下想法为真，自是别的神灵尚未做过的办法。

燕仙只要做到，必造福整个天下。

天宫挡不了，朝廷也挡不了，功德无量。”

“山间散步，随便聊聊。”

这时只听老燕仙又对他说：“也是实在没了别的办法，才只好求助道友，若道友有办法助我更进一步，我必竭力相报，万死不辞。”

只是如燕仙所说，此世有天宫，大家都知道造福民众能吸聚香火，可哪个地方没个宫观寺院本地神庙？

造福民众的办法大家都在做，你又要去哪位的地盘做哪位原本就在做的事呢？

宋游摇了摇头：

“先生年纪轻轻，亦有如此见解，实在难得。”老燕仙很自然的回赞了一句，“月满则亏，天下之事亦是如此，盛极必衰。”

“一万万又九千万。”

其实真想造福天下民生，无论本事大小，哪里找不出方法来？

老燕仙连忙让旁边少年退下，这才恭恭敬敬对宋游说：“请先生赐教……”

“好！”

“我闻神灵多以德行得道，燕仙若真造福万民，自该得到他们敬重，要是有谁冒领燕仙功德，如此品行，可还能为神？”

这三种猜测也是合理的。

一句功德无量，老燕仙差点从座位上站起来。

“真羡慕啊。”

宋游不由得感慨一句，并不掩饰自己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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