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他看到对开大门被拉开，一张担架床被缓缓推了出来，肖尧连忙迎了上去。

推床的护士虽然穿着手术服带着口罩，但看向肖尧的眼神中还是难掩疲惫与无奈。

当肖尧看到担架床上完全被白床单盖住的小小身形时，两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是家属吧？

可算来了。”护士探身问向肖尧：“你们家大人呢？”

肖尧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迎了上去，用颤抖着的右手想去掀女孩脸上的白布。

但是，被护士伸手按住了手背。

她垂下眼帘，温柔地摇了摇头，手上却是坚定有力。

“现在呢，你先去找林主任补一下手术签字和缺的手续吧。”

“可是我还……”肖尧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

“我明白，我明白。

但她现在的样子，不太合适。

下面会有工作人员帮她，嗯，整理一下，让她可以体面地告别。”

肖尧和郁璐颖挥手告别，找沈婕的高级病房时又差点迷了路。

昨天在给沈婕登记的时候，写的好像就是“沈天韵”？

意识到这一点，肖尧立刻转醒了过来。

沈婕和郁璐颖对望了一眼，两位少女都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少女的心，疼了一下。

如果告诉郁璐颖，沈婕因为她今天穿的袜子而对自己有小情绪，郁璐颖会是什么反应？

首先，她会貌似很平静地抱歉说，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真是很抱歉。

“喂……不带这样的！”

“我看到郁璐颖今天穿那种袜子了，”沈婕沉吟了几秒，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你跟我说是你的初中同学都喜欢这么穿，会不会其实是……郁璐颖喜欢穿？”

“你……是不是想把我变成郁璐颖？”沈婕单刀直入道。

“喔喔。”

死。

者。

姓。

名。

不对，郁璐颖身边没有剪刀，而且那是沈婕会做的事情。

“后来璐颖给我打电话，我跟她说在第一人民医院，病房号多少，她就过来啦。”沈婕继续解释道：“结果璐颖刚来医院，就听到医护拿着照片在打听，说谁认识这个病人家属，一问才知道，你把一个车祸去世的走失孩子当成沈婕哭晕过去了。”

他路过一间普通病房，看到里面熙熙攘攘地挤了十几个人，大多都是老阿姨和老太，也有少量老头和中年男子。

“狗子呀……”沈婕微笑着向肖尧招了招手：“过来。”

“听好了，沈婕，”肖尧语调急切地说：“你对我来说，就是你，就是沈婕，我从来没有想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或者把你当成什么人的替代品。

我让你读诗，只是和你分享我的爱好，那个袜子，我跟耶稣，不对，跟你的玛丽女王保证，我这辈子是真的真的第一次见她穿——哦，等等，长的穿过几次，短的是第一次——”

“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烦得很，”肖尧抱怨道：“不想说吧，你非要我说，说完了你又总生气，说话不算话，要么干脆就撒腿跑了。”

护士把担架床推走了，仿佛把肖尧的世界也推走了。

肖尧把头伸了过去，任凭少女抚摸他的小平头。

这个病房的环境优雅、整洁，室内装配木质地板、高级卫浴，装修豪华，配备实木家具、中央空调、卫星电视、电话、冰箱、沙发等。

“啊？

我说过吗？”沈婕一脸茫然地转了转头：“可你这也太——”

肖尧脸上的痛苦表情减轻了。

肖尧有些懵咕，随口和郁璐颖扯淡道：“郁璐颖，你那圣经上不是说妻子要服从丈夫，如同服从主吗，怎么就强加了？”

沈婕会一直平平安安地长大，在30岁那年嫁给他，然后生下一个又聪明又健康又活泼的体校生，这才是对的。

肖尧接过纸来，纸上面写了很多字，但是肖尧看不清，他只得眯起眼睛，集中精神，终于才勉强看出了纸的右上角那几个字：

由于不是饭点，狭窄的店面内几乎没什么人，只有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学生，似乎正在做作业，手边放着一只大空碗，像是也刚吃完饭。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少女又轻拍了他一会，双腿往床上一跨，把小毯子重新盖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在我6岁那年，有一次调皮捣蛋，”肖尧回忆道：“往家里冰箱的冷冻室里浇了很多自来水。”

“你看看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沈婕故意让嘴角下垂，用手去点他的额头：“你上午没事的话，回去一趟，帮我把单词本和随身听拿过来。”

“沈婕……沈婕……”

“你不跟我说，我也会靠自己慢慢感知道。”郁璐颖故意循循善诱道。

她看到肖尧睁开眼睛，就转头打了个招呼道：“沈天韵，你男朋友醒了，伱过来看看——你们家大人还没来吗？”

“肖尧的奶奶家和他小舅舅家是对门，肖尧的父母也是这样通过介绍认识的。”郁璐颖又开始削另一个苹果。

“真是不让人省心呀……”沈婕嘴里自言自语着，去卫生间取过一条毛巾，把少年托起来抱在怀里，替他擦干净了头上的汗，轻轻拍着他的胸口：“没事了……没事了……”

“啊？

什么事情啊？”

“明天我要陪我妈一起上余山朝圣，后天再说吧。”郁璐颖想了想说：“你可要照顾好人家。”

……

“没啥。”郁璐颖摇摇头，走快了几步。

“晚上六点的时候，电视台准时播放我最喜欢的《宇宙英雄奥特曼》，”肖尧继续讲述：“片头曲刚刚响起来的时候，我妈发现冰箱里全都冻住了，怒气冲冲地跑过来，一把把电视给关了。”

接着，又用自己的脸去蹭少女的脸。

这是在干嘛呢？

！

站门口听了几分钟才知道，这帮人都是病人的“弟兄姊妹”，为首那个穿黑西装的地中海被称为“苏牧师”。

这帮人围着病人的床，一会儿手拉手唱“赞美诗”，一会儿又跟着苏牧师帮病人一起做祷告，好不热闹。

“原来是这样……”肖尧又咬了一口苹果：“我没看到……”

也许她会把脱下来的袜子塞进自己的裤袋。

可怕。

在肖尧和沈婕的坚持下，郁璐颖解开了自己小皮鞋上的搭扣，躺上病床，把包裹在肤色短袜中的小脚伸进纯白的被窝：“考完试以后，我想了想，还是要来看看姐姐。

本来想和你一起过来，谁知道叫了你半天，你回头看看，又骑走了，真是气死人了。”

“那没事了。”

“你说我是在作？”沈婕平静地问。

“无缘无故的，你到底在作什么？”肖尧怒道。

“希望我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咳咳，”沈婕笑道：“肖尧，你替我送送璐颖吧。”

虽然是责备的口吻，嘴角却好像快要忍不住促狭的笑意。

肖尧额头上的青筋都要爆起了：“没有的事！

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她穿，她向来都是只穿纯白棉袜的，短筒的那种，连有花纹的都——”

“对了，”肖尧装作一副不经意的口气问道：“你今天怎么穿这种袜子啊？”

郁璐颖忽然掀开被子，转身下床，两只小脚在床下摸索着自己的小皮鞋：“我去上个厕所，厕所怎么走？”

那姑娘穿着一件很文艺的素色长裙，脚穿棕色的露脚背搭扣小皮鞋，中间的那条搭扣将脚背上的肤色短袜隔成两个区域。

前往医院之前，肖尧先去了“胡建千里香馄饨”，准备先吃点得味的。

之所以觉得她是学生，其实只是因为她手上的书本封面特别眼熟而已，如果只看那微卷的栗色短发和非对称的撞色罩衫，很难判断她到底是一个16岁的花季少女还是一个……都市丽人？

肖尧随便找了一张空桌，坐下，点了15只芥菜肉大馄饨，拌的。

话一说出口，立即就后悔了，因为这实在是问得太怪了。

“你要是死了，”肖尧微笑道：“那我应该也活不了了吧。”

沈婕说的也没错——医院病房再豪华，也比不上家里舒坦，肖尧扑在床上，本想小憩一下，可睁眼时已经下午一点多了。

“你转病房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呢？”肖尧恼羞成怒道。

“啊，哦，好。”肖尧愣了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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