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燎原之火起荧荧(1/2)
说起乾隆朝已故名臣尹继善,一生共有十三子一女,其中庆桂排行老四,老五就是庆霖。
早在乾隆二十六年,尹继善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如今的仪亲王颙璇,当了嫡福晋。
从这层关系上来说,庆霖算是皇室姻亲,论起来还是绵恩的长辈。
站在花厅门口的庆霖看到走过来的三人里为首之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趋步上前就要请安。
谁料绵恩的动作更快,只见他伸出如同铁箍似的大手一把托住了庆霖,脸上带着笑道:“晴村兄,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小弟我这次登门拜访,是您兄长托我带了封信。
临行前他再三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小弟我只好登门叨扰了。”
庆霖满脸愕然的看着绵恩,见对方冲自己眨了眨眼,顿时心中一动,便笑着招呼绵恩三人到书房就坐。
趁着上茶的工夫,他叫来戈什哈队长,命其带人守在花厅四周,没有他的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按清制,亲王无旨意不得擅自出京六十里,罪与百官同。
一旦违反,视同谋逆,罪不容诛。
作为一名曾经的粘杆处特务头目,庆霖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绵恩的出现一定是奉旨钦差,而且事关重大,所以才会隐瞒身份。
果然,当花厅四周陷入寂静,绵恩随即南面而立,沉声道:“有谕旨,庆霖跪听!”
庆霖一甩马蹄袖,伏地叩首道:“奴才庆霖,恭聆圣谕!”
此时一旁的大内侍卫已经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了一个带锁的红漆皮长方形扁匣子,双手捧给绵恩。
后者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打开匣子,取出了一封黄纸折子,打开后便沉声诵读起来:
“上谕:着江宁将军庆霖即刻安排江宁、京口驻防八旗家眷西迁荆州事宜,一应人员安置,已委由荆州将军兴肇办理。
应需船只粮米须尽数备齐,是为至要,不得拖延。
定亲王绵恩携王命旗牌出京,奉旨办案。
为防北海贼进犯长江海口,两江所属各驻防八旗、各镇总兵、水师皆听其调遣。
遥为指示不便,相机而行。
特谕!”
“奴才遵旨!”
听到“办案”二字,庆霖心中一惊。
等他行了三跪九叩之礼,正打算再跟绵恩行觐见亲王礼,后者伸手将他扶了起来,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咱们之间就免了,都是一家人。”
说罢便将手中的上谕递给他观看。
庆霖双手接过,看到上面通红刺目的朱砂行楷,遒劲刚健,颇具金石之气,正是嘉庆的御笔。
清代属于皇帝的专用诏书很多,比如“制”、“诏”、“诰”、“敕”之类,各有各的用途。
不过皇帝日常用的最多的政令文书,其实是上谕。
上谕一般通称为“谕旨”,共分三种,即明发、廷寄、朱谕,每一种都有不同的抬头格式。
明发是通过内阁公开下达的,抬头是年月日,紧接着就是“内阁奉”,结尾则是“钦此”。
廷寄是专门下达给某个衙门或是官员个人,开头是“军机大臣传谕某某”,然后才是“年月日奉上谕”,结尾格式和明发一样。
最特殊的就是“朱谕”,是皇帝不经内阁直接下达给官员的,抬头格式没要求,结尾则是用“特谕”二字。
雍正朝以后,皇帝的旨意大多是通过朱批奏折下达,朱谕已经极为少见。
庆霖为官三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然而令他震惊的还远不止于此。
他将朱谕捧还给绵恩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下官斗胆,敢问这案子是......?”
他现在能百分百确定,绵恩要办的案子事关谋逆,而且十有八九跟北海镇有关。
可是如此泼天大案,身为江宁将军的他居然事先没听到一点风声,这太不寻常了!
“袁子才、赵云崧阴私勾连赵逆,派门下弟子参加北海贼去年的科举。
皇上有旨,查抄随园和安定书院,软禁二人,以维朝廷纲纪!”
“啊!
!
!”庆霖顿觉头皮一炸,整个人都惊怔了,打心底泛起阵阵寒意,颤着声说道:“这,这不可能吧?
袁子才已近耄耋,怎么会......”
绵恩见他这副样子,似笑似不笑的道:“晴村兄,听说你和袁子才平日都是以世兄相称?”
庆霖擦着额头的汗,说道:“呃......是。
袁子才是家父的学生,故而,故而......。”
绵恩不等他说完,语带感慨的道:“本王离京前进宫面圣,皇上感叹说,尹家世代忠良,名重三朝,从尹文恪公到令尊文端公,再到你们兄弟几个,皆堪称国之柱石栋梁。
只不过这个袁子才,真是愧对了尹文端公当年的苦心!
庆大人,身为满洲贵胄,国法私谊该当如何选择,你可要想清楚。”
这话就很重了,庆霖再度跪地叩首,语带哽咽道:“下官谨记皇上告诫!”
话说袁枚当年之所以能从官场抽身而退,在小仓山大修园林,甚至还不顾天下士林非议,收了一群女弟子,敢于和朴学大师惠栋打笔仗,就是因为背后有恩师尹继善罩着他。
等尹继善去世,已经升任军机大臣的庆桂接过父亲的大伞,继续罩。
尹继善和袁枚相识于乾隆四年,当时已经获得殿试二甲第五名的袁枚在参加庶吉士考选的时候,其中的诗题名为“赋得因风想玉珂”,写下了“声疑来禁院,人似隔天河”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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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好诗,可问题却很大,严重的说就是犯忌。
你说你一个进士,没事琢磨皇宫内院干嘛?
还隔天河,宫里那么多嫔妃宫女,谁又是织女?
当时的考官们几乎都打算将袁枚黜落,唯独时任刑部尚书的尹继善力排众议,说此人的诗句俱佳,必定是个年少有才之人,只不过对应制体裁不了解罢了。
有了他这句话,二十四岁的袁枚得以入选庶吉士。
从此之后,他便以师礼敬重尹继善,两人也建立了深厚的师生情谊。
尹继善调任两江总督,袁枚也外放江苏当县令,二人交往更深,袁枚甚至出入尹家后宅都不避内眷。
在尹继善的诸多公子里,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老三庆玉、老五庆霖和老六庆兰。
袁枚曾评价庆霖为人畅达,有东晋王导之风。
乾隆之所以在去年冬天把庆霖从青州副都统提拔为江宁将军,看中的就是他长年供职于尚虞备用处,做事心思缜密,由他来负责江宁八旗西撤的准备工作正合适。
再有,就是想利用尹家和袁枚的关系,监视江南士林的动向,以防有人兴风作浪。
要知道袁枚虽然长年在野赋闲,但长袖善舞,靠着一支妙笔和往来无白丁的随园,一直都是江南文化圈的核心人物。
无数达官显贵、文人墨客为了附庸风雅,攀缘官场,都以和他熟识为荣,号召力不是一般二般。
现在可倒好,监视了半天,敢情最大的反叛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庆霖此刻都能猜到袁枚私通北海镇的原因,那就是想让他的“性灵派”能在将来新朝的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和经学派相抗衡,以实现他“以民为本”的政治理想。
现在嘉庆居然要拿袁枚开刀,还让绵恩来传话,用意很明显,就是告诫他要认清自己的立场,别在关键的时候犯糊涂。
绵恩在书房一直待到下午才走,期间他和庆霖仔细商议了江宁和京口八旗驻军家眷的撤离安排。
虽然嘉庆下了严令,可两万多人不是说走就走的,他们很多人都和当地汉人社会有着紧密的联系。
别看清廷自驻防城设立之初就要求旗人除当兵当差外,不准从事商业、农业等任何其他职业;旗兵及其家属被严格禁锢在满城内,主要任务就是军事训练、出差当值、奉命出征。
可经过了一百多年,生齿日繁,想跟当地汉人社会完全隔绝根本不可能,更别说繁华奢靡的江宁了。
在乾隆二十一年之前,清廷规定各地驻防官兵死后必须要回京安葬,家里有孤儿寡母或是老人生计艰难的,也要回京居住。
这就是“归旗制度”。
问题是随着驻防日久,很多旗人与京师的联系逐渐松弛,归旗过程也给驻防旗人和沿途地方造成较大的困扰。
于是清廷在乾隆二十一年正式颁布《驻防兵丁置产留葬例》,允许驻防八旗在当地购置产业,病故后就地埋葬,家人也不必回京。
在随后的三十多年里,各地驻防八旗的土著化进程迅速加快。
很多旗人家庭都在当地购置产业,买铺子的、买地佃租的,甚至还有和汉人通婚的。
现在要让这些人放弃产业,然后抛家舍业的西迁,想想都令人头大。
虽然面临着诸多困难,可绵恩哪会管这些。
他告诉庆霖,年底前撤到荆州的旗人家眷不得少于三千。
庆霖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遵令。
绵恩走后,庆霖枯坐书房内陷入了长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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