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婳走后的第二天，宁晔果然来了。

彼时钟琳琅正端坐在仙台上，偷偷摸摸地看着碎掉的往生镜。

镜面的裂痕越来越大，她尝试用了多种仙法也没修复好。

因为九辞的戾气太重，往生镜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

可是如果不快点修好，她就没办法穿越回三年后告诉宁晔真相了。

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傅景策，总要还给他一个清白才是。

钟琳琅想得入神，要不是有仙侍通报天神来访，她差点就要露馅了。

几日未见，宁晔却觉得如隔三秋。

眼前的少女瘦削了不少，发髻凌乱，浑身伤痕，一袭白衣染上了血迹和污尘，虽然是一副狼狈的样子，可她眼中却隐藏着不可忽视的倔强。

她像一枝跌落进尘埃里的娇花。

“不是这个。”宁晔自语道，微微摇头。

宁晔还是不生气，替她理好衣领，动作轻柔得怕弄伤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触碰着自己。

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脆弱的伤疤，有些刺痒，钟琳琅的眼神好像能把他撕碎，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狼崽那样凶狠。

都疯了。

钟琳琅坦然承认：“是。”

钟琳琅着急得下意识伸手去够，然而她忘了自己现在被铁链绑着，还没有弯下腰就被硬生生拉了回去。

这个头像是磕在了宁晔的心上。

一股翻天覆地的悲伤席卷而来，钟琳琅双手捂住脸，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他抬手，将那块玉坠解了下来。

她以为他留给她的玉坠，只是让她有个念想，没想到却别有深意。

宁晔见她安分了不少，低头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然后系在了她的腰间。

胸腔内一阵气血上涌，宁晔竟觉得出奇地愤怒。

也许是从这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钟琳琅瘫坐在仙台上，垂头丧气。

那个小魔神，有什么好的？

半魔之躯，为人阴险，除了长得好看就再也没有别的用处了，怎么能配得上高贵圣洁的神女？

宁晔不服。

束缚她的铁链忽然松开，钟琳琅急忙找出跌落的玉坠碎片，拼了命用手想把它们合起来，试了多次也无果。

他甚至都要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

莫非，是傅景策留下的一缕神识？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钟琳琅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是傅景策吗？”

“是不敢，还是不甘？”宁晔眸光微动，叹了口气，微微垂头看她，语气染上几分无奈，“琳琅，和我服个软，很难吗？”

“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成婚。”

是在回答他刚刚说的话。

宁晔不语，侧手翻过，玉坠掉落在地，沿着原本的裂缝再次碎了。

它好像有意识。

宁晔去捧她的脸，竟是想吻她。

可是没关系，他不在意。

还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走了，钟琳琅在他身后气得眼睛发红。

他的脾气一向很好，对人总是轻声细语的，这还是钟琳琅第一次看见他表情里的愤怒。

钟琳琅不明白。

明明是他选择狠狠推开她，为什么现在又反过来指责她不懂得服软。

宁晔笑得益发温柔起来：“我不会让你去留荒的。

你要好好待在我身边。”

少女眉头轻蹙，一脸戒备。

钟琳琅毫不犹豫地躲避开，侧头狠狠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

可是没想到与她分别不过多久，钟琳琅就说她喜欢上了小魔神。

她背上有受过雷刑留下来的烧伤，撞到墙的那一刻她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宁晔唇边温柔的笑意散去，浅棕色的瞳孔静静看着她。

钟琳琅急得失了分寸：“还给我！”

“不敢。”少女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琳琅，我说真的。”他有些眷恋指尖下细腻的肌肤，收回手，眼眸里再一次盛满了温柔，“不管天宫的人怎么反对，我都会得到我想要的。”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答非所问地告诉宁晔：“我永远都不会忘了傅景策。”

光团飘到她面前，晃了晃，仿佛在点头。

她咬得很用力，宁晔的手立马就见了血。

宁晔的气息近在咫尺，她听见他咬牙切齿地发问：“你就这么喜欢他？”

他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好像失去了血色。

宁晔仍旧笑着，却伸出手来，两根手指轻飘飘挑开钟琳琅的衣领，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慢慢滑下去，落到她锁骨处新添的伤疤。

钟琳琅面无表情，跪了下来，对着他磕了个头：“见过天神大人。”

他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

光团轻飘飘地来到她面前，碰了碰她的手背。

她皱了皱眉头。

被神族的人指责为叛徒的时候她没哭，几乎尝遍南泽台所有刑罚的时候她也没哭，却在得知傅景策的一缕神识藏于玉坠的时候，她哭得比他那天灰飞烟灭时还要伤心。

这是傅景策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这绝不是一句空话，他是认真的。

宁晔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只是将手上的血擦干净，然后像从前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

钟琳琅被他抵在墙上，一抬眸，看见的是宁晔生气的眉眼。

只有高高在上、万人敬奉的天神，才配得上神女。

钟琳琅愤怒得浑身都在颤抖。

钟琳琅死死盯着他，“绝不。”

钟琳琅飞升神女多少年，他就陪了她多少年。

宁晔知道她心里没有留出半分位置给他，可他不在意，他以为只要时间够长，想要的就都会得到。

钟琳琅有些吃惊。

他话锋转得奇怪，钟琳琅没反应过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钟琳琅起身，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冷淡道：“天神大人身份尊贵，不宜来此晦气之地。”

他低头，看见了少女腰间挂着的玉坠。

钟琳琅愣住。

将地上的玉坠碎片踢开，他满意地笑了：“这样才对。”

见她不说话，光团又碰了碰她的脸。

钟琳琅出奇地愧疚。

“琳琅……”宁晔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然后慢慢垂了下来，“你怪我吗？”

钟琳琅大幅度挣扎，却被仙台伸出的铁链给绑住。

掩盖住眼中的情绪，他走过去想扶起她，却被她堪堪避开。

他忽然低声笑起来，“琳琅，看看你这一身的伤，可要好好养养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笃定的回答，宁晔的心底竟升起了一股悲凉。

宁晔心里忽然生出一阵茫然。

她抬眸，看见玉坠的裂缝处发出一道红光，并不刺眼，无数道光汇集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红色的光团。

光团似乎一下子紧张起来，又碰了碰她颤抖的手。

它轻轻抚过她的脸，正如傅景策还在她身边时，为她擦去眼泪。

钟琳琅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她真的真的，很想很想，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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