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一言为定了。”

那硌在心口的石头，幻化成了冰刀，瞄准了他的心口。

*

兖州，肃正军营。

黄显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叫一声“皇上”，就见皇上已经快步出了东宫。

黄显紧跟在皇帝身边。

这是私下里的小宴，选在了李维珍名下的一处酒楼，说是酒楼，但从外看只有两层小楼，不过乾坤都在后院之中。

但这一次，他再没有什么疑问了。

这般极快地反应，是众人不免意外的来源。

黄显在皇帝脸上看到了惶恐之意，可他不敢多说多问一句，连忙叫了太监们立时按照皇上所言来办。

黄显起了身，听见皇上开了口。

唐庭长长吸了口气吐了出来。

黄显闻声看了过去。

她，有点懵。

这话说得极慢，但落进黄显耳中，却似飞箭射了过来，寒意遍生。

“朕提拔伱做西厂提督，可不是让你闲着的，”皇上顿了一下，神色正了三分，“你要替朕好好办事，莫要像那些不中用的将领一样，只知道吃黄粮，却连一个叛军都清不掉。”

“敬沈家军新一代将领，沈潇将军！”

他道，声音压低了许多，仿佛只能顺着风吹到她的耳中。

但李维珍却摇了摇头，“我介意。”

唐庭忽然有些羞愧，沈家军打散后他的境遇一落千丈，而他也在这境遇里忘记了自己的本心，变成了一个只想安安稳稳的人。

“锁上宫门，连锁三道，不，九道！

死死锁住这里！”

但因为肃正军与朝廷军的开战，海上倭寇也窜的越发凶猛。

先太子死前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皇上膝下已有子嗣，只是至今未立太子，以至于东宫在先太子之后，空了许多年，这里早就成了宫里的禁地，无人敢前来。

走之前，他说自己要同白琛、岳岭他们一起，在前线继续为肃正军效力，兴许三年五载都回不来。

她的位置紧邻着秦恬，那位高贵的人人敬重的公主，悄悄向她这边挪了挪。

“公主殿下，快开席吧。”

黄显按照皇上的示意，找人打开紧锁的宫门时，竟然没能打开，只能砍了这门锁，才推开了尘封已久的大门。

但侍卫将她保护严密，刺杀的人连公主十丈之内都未能靠近，就被侍卫压下带走了。

倒是秦慎悄然看了看沈潇，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他眉目舒展了下来。

唐庭沉默下来，半晌没说出话来

五日后，他回了鹤山卫自己的家中。

但是一个为将之人，怎么能苟且偷安呢？

那个他不久前才训斥过不配为将的小姑娘，经历了这许多，早就不是那个稚嫩而冲动的女孩了。

“至仁至义，尚不能令四方归心；不仁不义，只会为天下所弃。”

“不走了吗？”

皇帝见他磕头磕得都快出血了，才道罢了，“起身吧。”

此前很久，久到多年前他萌生念头之时，百年想着如此高贵仁义儒雅温润，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太子，合该由他这肮脏之人，亲手斩于刀下。

妻子严氏大喜过望，“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

肃正军不要你为他们卖命了？

沈潇也不要你替沈家军卖命了？”

公主自然亲自接见了蒋氏父子，按照孙先生等人商议的建议，仍旧让蒋家人镇守原来的大部分城池，只有部分城池由肃正军接手，同时蒋家让骁勇善战的老二跟随肃正军一起北上，一同留下来的还有老四蒋沐。

但他这么快就做了决定，并且携子亲自前来，那是真心诚意要敬公主为尊了。

赵寅闻言沉吟了一下。

“你、你不跟我们一起坐下？”

她不禁抬头向他看去，“你、你不高兴了吗？”

可青年温润的神色毫无怒意，反而笑意涌在了如星月般柔和的眼眸中。

“爹爹！

爹爹回来了！”

若是之前妻子这般口吻，唐庭不会说什么，但这一次，他听得耳中有些发刺。

说话间，他同众人拱手，转身离去了。

沈潇惊得连眨了几下眼。

广袖随风而飘，白鹤于半空盘旋。

“黄显。”

他再次开了口。

“唐叔怎能敬我？

我是小辈啊。”

但先太子却全然没有上前与他厮杀的意思，反而在他这番动作里，极轻地笑了一声。

赵寅接连向后退了三步。

眼下肃正军如此势如破竹，不乏有很多人都认为肃正军不是叛军，毕竟有先太子遗孤坐镇。

他听见那人声音不大不小。

“赵寅，孤只还有一句话送给你。”

只是她连声道否，却见白琛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接着岳岭也起了身，两人都向她举了酒。

她想留李维珍一下，不想因为都是沈家军的人，就把李维珍赶走，毕竟之前救白琛和月影，他帮了她很多。

妻子闻声快步赶了过来。

唐庭之前被贬到鹤山卫的副指挥，哪怕是剿匪抗倭都施展不开手脚，而现在肃正军却令他主领留了海防的卫所，更重要的是，不必跟随大军与朝廷军继续搏杀了。

最后，沈潇叫了他，“唐叔就应下吧，肃正军也需要后方无忧，才能合力北上。”

但今日他又回来了，儿女就在庭院里跑跳嬉闹，看见他出现在门前，都笑着叫着朝他扑了过来。

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笑声，如何当得起沈家军新一代将领？

自也担不起唐庭敬的酒了。

“哦。”

秦将军笑着跟他摇了摇头，公主道，“唐将军，沿海也需要大将。”

沈潇低声说自己不会再认错，“但你真不跟我们坐一坐吗？

他们都不会介意的。”

门吱吱呀呀地大开，冰凉的尘气扑面而来，似乎还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

沈潇咳了一声，不禁瞥了公主一眼，无奈中带着三分窘迫。

彼时妻子哭得眼泪止不住，唐庭心里也不免叹气，但作为武将，必得如此，更不必说肃正军保全了他阖家老小和亲朋好友。

但他也没想到，半月的工夫，打了个来回。

蒋山献上了南成军所有的城池，肃正军的众人半是料到半是意外。

话音落地，剑光一闪。

某次秦恬和李家人见面就在此处，她要在此请沈潇他们，当然还是先征求了那位大哥的意思。

甚至肃正军派他留守海防，应该是沈潇在其中替他说了话吧。

他应该用自己毕生所学，用沈大将军倾力教授，来帮助肃正军早日改天换地，令天下人都能过上安稳日子。

黄显的脚步犹疑，“皇上，里间多年未曾打扫了，与冷宫无异，要不奴才让人扫除一番，皇上再进？”

皇帝听到这话，脚步亦是顿了顿。

双方都对于这般安排并无不满，肃正军中设宴款待了蒋氏父子三日，蒋山才离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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