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恬抿嘴沉默下来。

脚下顿住，转头向目光源处看过去。

真是浪费了他从前在她习字一事上，对她的殷切提点。

肃正军开出了相当不错的条件，道战事平息之后，公主入主皇城，会为各地读书人加开恩科，也会以举荐之名，举荐此时就为肃正军做事的读书人。

但那年，他父亲被族里派去做事，他问父亲是何事，父亲本不欲说，后被他追问久了，才悄悄告诉他，倭寇找上了魏家，想要同魏家做一笔买卖，族里答应了，说这是对魏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唯一的风险，就是不能被人发现，是魏家在帮衬海上的倭寇。

可父亲还是同其他族人一起去了。

话音落地，仿佛似整整一盘珍珠落到了地上，厅内立时喧闹了起来。

“公主不必记，我之后会替公主写好送过来。”

“魏家阖族成百上千人，不能让你父亲拖累了众人，族中只能处置了他，保得阖族安危，你收下这钱，就算今后没了父亲，族里还是会照应你。

但书生门对于这从龙之功，却并不那么热衷，毕竟要得来则从龙之功，多半要亮明了身份为肃正军做事，去拉拢更多人效忠公主。

不说旁的，只说前线攻占济南府之事，就迟迟无有再进一步。

他急着询问，魏云策倒是不急于回应，调了几味香投入香炉之中，这才道。

以魏云策的名声，秦恬也能想见，在不久之后，肃正军即将迎来的崭新的形式。

最开始孙文敬还担心这些读书人害怕惹事，不肯前来，却没想到愿意来的人完全不在少数，而且姿态比之之前，着实放低了不少。

他这边略有动静，珠帘外面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他的话，和从前太多次一样，正中她心中的疑惑。

孙文敬等人和秦恬，也都完全没有想到。

他左右打量这个院落，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同一旁魏云策的小书童童安道，“确实没有人打扰公子吧？”

“从前在青州的事，公主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必须要趁着眼下的破竹之势，直捣黄龙！

珠帘后的秦恬都暗暗在心里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平民百姓或许迫于压迫与无奈而投身肃正军，但这些有功名在身，尚过得下去的读书人，却不至于此。

不想就在此时，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了脚步声。

父亲在事情败露之后偷偷回了趟家，说此番露了马脚，要牵连魏家了，他得赶紧离开。

彼时他也是魏家的族人，同其他族人一样，在宗族聚集的地方，听从宗族尤其是魏云策所在的嫡枝安排，安稳生活。

魏家阖族的当家人，魏成堂亲自来了他家中，让人拿了一匣子钱给他。

魏家大老爷魏成堂悄悄到了此地。

他之前就想，魏云策作为魏成堂的儿子，作为魏家以后的掌门人，所行都是魏家传承下来的那族义，他就算替公主做事，也不过是想要在公主眼前，替魏家今后多铺一条路。

果如他所言，忘掉从前的事情，如今只是君臣的关系。

苏叶退了下去，魏云策却走到了书案旁。

也许，他只是和许多想要为肃正军出谋划策、贡献力量的人一样，并不需要她非要用什么回报。

*

过了半月，天就热了起来。

秦恬眼睛都睁大了。

魏游听见那话，直接冷笑出声。

魏氏可是世家大族，还有人在朝为官，作为魏家的嫡枝嫡子，魏云策竟然敢亮明身份，为肃正军做事吗？

众人震惊，议论不停。

此人说了这话，连孙文敬等人也都无言了一时。

他们在此犹豫，有人实话实说。

但众人态度一直犹豫，有人干脆道。

魏成堂上下打量儿子，“这些日在肃正军中如何？

他们可重用你？”

魏成堂说完就走了，空荡的房中只剩下父亲冰冷的尸体和那匣子滚烫的钱。

他同魏云策道，“这些道理，你自小深谙，就不必我多说了。

你若是觉得为难，爹可以再悄悄派几个人帮衬伱，但明面上，咱们还是不是失了朝廷那边，毕竟这肃正军能不能进驻皇城，尚未可知啊”

“早知今日，族里何必要同倭寇交易？

那是倭寇，年年岁岁上岸杀人的倭寇！

族里要同倭寇做交易，如今出了事，却要处置我爹？

！

是何道理？

！”

只是她还是没明白。

*

魏云策的院落。

他那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倭寇年年进犯，魏家怎么还能替倭寇做事？

但父亲告诉他，这是族里的决定，等这笔买卖做成了，大家都能分到好处。

此人道，“除非是有那么一人名声高亮，可以振臂一呼，作为我等的当头人，我们在此人之下行事，旁的读书人也愿意追随。”

他又嘱咐了几句，魏云策皆点头应了，送了他离去。

“这也不仅是我等自己的思量，万千读书人都是十几年寒窗苦读，如何能随便拿自己的含辛茹苦来赌呢？”

“眼下已有了可振臂一呼之人，诸位欲意如何？”

他一边亲自送秦恬离开，一边小声同秦恬道，“公主殿下今日算是又得一员大将，魏先生必然能令整个士林震荡！”

只是还没等他离开，族里忽然来了人，不由分说地将他带走了。

“我们都是功名尚浅的读书人，比不得名扬天下的大儒或者蟾宫折桂的进士，就算投入肃正军中，也作为有限，不若还是暗中做事稳妥。”

魏游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在父亲下葬的第七日离开了魏家，再也没有回去。

外界的传闻，道是他得了急症，无法应考，皇上还甚是可惜，允他三年之后直接步入殿试。

许多人都认出了魏云策。

也许是巧合，也是他真的看出了她的困扰，不论如何，都算是令秦恬松了口气。

“父亲言之有理。”他道，“既然如此，父亲还是早早回去，莫要被外人看到才好。”

“殿下辛苦了。”

但这些读书人，到底能为肃正军提供多大的帮衬，还得等正式觐见之后，才有定论。

但靠和倭寇做交易来过日子，这算怎么回事？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总不能拿魏家阖族来赌，而且这也不是咱们魏家行事之风。

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才是魏家兴盛千秋万代的根本。”

觐见之前，魏云策又来了公主府两趟，均是只同秦恬说了事情，就离开，无有过多言语。

所以魏云策只会暗中做事，绝无可能露出身份。

人人都看向魏云策，不明白他缘何会这般出现。

前来觐见公主的士林中人，这几日陆陆续续都到了兖州。

魏游鄙夷，但也无话可说。

可今日，他看着亮明了身份站在人群中的魏云策，魏游顿时迷惑了起来。

魏云策，怎会亮明身份？

他是疯了吗？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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