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争气，她想，明明他对她并无男女之间的爱意，偏偏她连死了都还想着他。

指骨突起，指腹用力捏在了眉间，秦慎神思清醒了一些。

可小姑娘却没能立刻回应。

小姑娘有些闷闷。

自己果真只是个假公主，他才是那个真遗孤！

思及此，小姑娘再向他看去，又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秦慎明白过来。

这一定，又是她的幻觉了。

“我不该起那样的心思，但幸运的是，你也不再是秦家的孩子，你成了军中的公主。”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捧住她脸颊的双手发颤，指腹上常年舞刀弄枪的茧子剐蹭着她。

说话的口气，掌心的温度，还有因为慌张而急促的呼吸.

太真实了。

但秦恬心里却更加难过了。

所以，大名府先前疯传的事是真的。

他看着她，也等着她，再等一个走过漫长岁月的答复。

秦恬一怔。

秦慎没能等到小姑娘的答复，也没有舍得催促她，只见她神色怔忪，低声为她解释了一句。

“恬恬.”他只叫了她，就在她隐有迷茫的神色下，不知又该同她说些什么。

“要去哪？”

他说着，就匆忙叫了傅温。

他冲过来时挟来的一身风，也冲的秦恬怔了一下。

但她知道的，他不会这般，只会冷淡地让她离开。

但他也知道这条路要牺牲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他无辜的女儿。

“这就是你的营帐。”

秦贯忠方才听闻秦恬醒了，就慌不择路地跑了过来，眼下看见女儿果真坐了起来，瘦削的脸颊血色缺缺，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如昨。

小姑娘在这话里，自眼角眼看了他一眼。

两人解了这兄妹的名分，让一切都变得可能起来。

只是她都死掉了，缘何还想着他？

这思绪令她骤然有些委屈，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这么坐着，抿唇低了低头。

青年的目光滚烫，话语落在小姑娘耳中。

秦恬眨了眨眼睛，也正是在那之后，她对他的依赖转为依恋，生出了属于她的情愫。

他又叫她，“恬恬？”

他慌张地用指腹替她拭掉眼泪，可小姑娘却越哭越急了。

秦贯忠揪着的一颗心倏然放了大半，眼泪也冲上了眼眶。

但他将她偷偷养在小院里，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还是肖想也许他还有安然将女儿认回来的可能，但随着肃正军揭竿而起，她作为“遗孤”现身军中之后，秦贯忠几乎夜夜都睡不安稳。

秦恬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说话间，秦慎见小姑娘未有抗拒，就将秦贯忠请了进来。

他这又是何意？

又要忽冷忽热、若即若离了吗？

小姑娘鼻头发酸，抿着嘴别过了脸去。

她想起了方才大夫们的言语，这些大夫们，似都叫了他“殿下”。

秦慎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小姑娘的羽睫上，随着她羽睫的扇动，而如柔风亲吻她的面庞。

所以那时，他对她就一时冷一时热，令她琢磨不透。

“我以后再不会推开你了，恬恬，能否不要离开”他微顿。

“我好了，没事了，回自己的营帐即可.”

药香与他湿热而急促的呼吸一道，缠在了秦恬的鼻尖，又自上而下地漫到了她的心头。

秦慎攥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声音轻轻，口气柔和中自带哂笑与无奈。

他身上带来的风，和他脸上的惊慌，看起来都是如此真实。

那时，她还不是什么肃正军中的公主。

如今身份翻了过来，她还不晓得生身父母是谁，又是什么样的身份，恐怕对他更是相隔千里了。

他叫了她，“你别走，我都说给你听，行么？”

原来人死掉了，还是会有幻觉。

帐中静悄悄的，连众人带起的风都软趴趴地缓了下来。

但她却能答得上大夫们的话。

连她都这么说了，大夫们齐齐松了口气，都连番给他道喜，又看着他直直看向小姑娘的目光，左右示意着退了下去，给小姑娘换药方去了。

他忽的一笑，摇了摇头。

他如今是这个殿下了，是在她替他挡下了无数风刀霜剑后，回到的原位。

目之所及之处，皆是他的用物，秦恬也明白了过来。

豆大的泪珠落在掌心里，秦慎整个人都慌了起来。

思及此，难掩的痛感如尖冰扎在了心头，令人呼吸都无法顺畅起来。

七日了，先后换了八位大夫，竟没有一人能将昏迷在里间的人唤醒。

不配为人父，也不敢肖想女儿原谅他。

秦慎也急了起来。

可扭过头去，却还是能察觉得到他急促的呼吸。

是秦贯忠。

小姑娘难过的紧，连忙将头转了过去，迫使自己清醒一点。

大名府的火场里，她被书架砸到，额头磕在了椅子棱角上，彼时，她好像听见了他的喊声，似乎，还看到他从高高窜起的火焰中闯了进来

原来，她没有死掉，这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她又看着慌张的青年，他已经将大夫都叫了进来。

“只要是醒了，那就是好了！

殿下不必再担心！”

秦慎小小松了口气，他看了她一眼。

然而刚转过屏风，他脚下一顿愣在了那里。

案头摆满了大夫的药方。

连傅温也犹豫了一下，退了下去。

“我对你的心思，恐怕早到你全然不能想到。

可能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是自你替月影穿起嫁衣叫我夫君开始，或是更早”

“恬恬在怪我，那日对你的冷淡疏远。”

“可这.不是你的吗？”

秦贯忠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恬，甚至连话都不敢说，只这么静悄悄地看着她。

可小姑娘忽的开了口，叫了他一声。

“爹爹，女儿没事。”

她说完，眼睛微微一眯，轻轻地同他笑了起来，就好像那个在隐秘小院里对他日日翘首以盼的小姑娘，又跑着跳着奔到了他面前，叫他爹爹一样！

秦贯忠忍不住，逐渐衰老的眼睛里，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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