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厚厚肃正军中的营帐顶。

空气里热热的，帐中闷热昏暗，隐有天光自帐帘边缘逸散而出，约莫是白日，但尚且不知是何时辰。

秦恬眨了眨眼。

她想，原来人死之后，看到的景象与生前并无二致。

是她还没有被阎罗小鬼引去地狱，还是地狱也是行军打仗的营帐模样？

额头隐隐作痛，脑袋混乱起来。

她正不知所措，忽然听见了帐中另一边的人声。

帐内宽阔，隔了屏风，她看不见外间的人。

她仍旧躺着，外间的声音稳稳当当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您回内室小憩一会吧？

在这般日夜劳累下去，属下恐怕.”

心里酸得厉害。

秦恬抿着嘴没有回答，但眼泪唰得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秦恬没有拒绝，也没再要离开。

秦恬除了那额角的伤口处有些作痛，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您觉得如何？

头痛得厉害？”

眼泪啪嗒啪嗒，一滴又一滴地不住落下。

从她醒来，就不肯说话，秦慎还以为她是不是她出了另外的事。

他嗓音轻轻的夹带着些哑。

“恬恬？

！”

小姑娘没理会这个幻觉里的人，可他忽的伸出了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反倒是外间有了匆促的脚步声，傅温急急向里传了一声。

大夫们见小姑娘不仅醒了，还坐了起来，都面露喜色，有人不禁立刻道。

然而大夫们一走，她也要走，他不许，她就扭过了头去。

秦恬心下一顿。

秦慎见她醒过来却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掉眼泪。

她目光落在青年如渊的深邃眼瞳上。

呼啦来了一群人，呼啦又退了个一干二净。

小姑娘转头瞧了他一眼，秦慎就无奈地回看了过去。

这根本不是幻象！

额头上的痛感一突一突地传过来，秦恬终于想了起来。

“我不累，下去吧。”

秦慎手下攥紧了小姑娘的手。

青年只一错不错地紧紧看着小姑娘。

她的额头倏然跳着疼了一下，缓慢地半坐起了身来。

他一下冲到了小姑娘身前，碰到了床前木扎，撞得床边柜咣当作响。

她摇摇头，“尚好。”

可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和叶执臣、陆晚樱一样，一旦选择，绝不能退后的路。

“怎么了？

是不是哪里痛的厉害？

你告诉我！”

那后来为何又

她向他看过去，他读懂她的心思，告诉了她答案。

“父亲和母亲，都是你的生身父母。

我占了他们许多年，如今”

话没说完，被他截下。

手掌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觉得自己真的完了，为什么连死掉了还这么想着他，还盼着他能将她放在心里不一样的地方。

小姑娘半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如果这还不是真的，秦恬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是真的了。

“我低估了赵寅对于遗孤必杀之心，但彼时也有所察觉。

那会只觉得，肃正军早日攻下京城，你坐上这皇位，才能确保完全。

而魏云策，则是能将你迅速奉上皇位的最紧要的人。

如果万千读书人呼唤皇夫，那么不是我，而是他。”

她动了动身子，想要下了床去，

她略一动，他就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我的就是你的。”

“秦大人来了。”

接着沉沉的男人的嗓音越过屏风传了过来。

七天了，同秦慎一样，秦贯忠也几乎七天未怎么合过眼，他只要稍稍闭起眼睛，就会想起那日在大名府，他赶去时，看到秦慎把浑身是血和黑灰的小姑娘，从火场里抱出来的情形，她彼时完全昏迷过去，手臂垂落下来，整个人一动不动。

秦恬一下明白了过来。

他甚至不敢跟她说话，只低声问了秦慎一句，秦慎回了他，道她刚醒过来，不确定能醒来多久，但大夫的意思是，并无大碍了。

“不过眼下都不一样了，我如今是这个殿下了，不再需要什么至关紧要的皇夫，而你”

她默然，倒也晓得原来那一切并不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秦慎望向屏风后面，脚下不由迈步走了过去。

秦慎双眼睁大，只见小姑娘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就坐在床边，微微低着头，又在他走来时，抬头看了过来。

是傅温的声音，但话没说完就被什么打断了。

“是不是头痛的厉害？

恬恬莫哭莫哭，我这就让大夫过来！”

从前她是公主的时候，他尚且不愿做她的皇夫。

从他把刚出生的女儿换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配为人父亲了。

这恐怕不是她的帐子。

他低头看住了小姑娘的眼睛，室内药香弥散，在床帷内外悄然游走。

听傅温那意思，他也宿在这帐中？

那他如今是宿在她帐中？

还是她睡在他帐里？

但这些问题一掠，就被她从脑海擦除出去。

而这些大夫都认为，她这样伤了头，也许永远都只会躺在那里，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

秦贯忠心跳都停了下来。

还有大夫直接问了秦恬。

她惊讶地看向他。

秦恬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与她怎么会在同一间帐中，莫说他们早已不是兄妹，就算是，也不可能。

“不要离开我？”

他该尽数还给她了。

嗓音很沉，沉沉地像寒冬腊月压在半空的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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