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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两不相安(2/3)

葛校长是一个谨慎的人,他知道,不能因自己的冲动,再犯错误。

他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冬子是个懂事的伢,等他冲动期过了,是不会忘记这一家人的。

况且,那幢房子,留下了冬子最好的家的温暖,他肯定会回来的。

葛校长看着冬子长大的,自己从事教育几十年,了解年轻人的想法。

他知道,冬子不是那样绝情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

冬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每个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问这个问题。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也许,这是个哲学问题,但它始终在我们的生活中,干扰着我们的情绪。

这个问题是具体的,会在人生道路上重复好几次。

最早,就是在儿童时期,那可以叫定义的出现。

比如,当你喊爸爸妈妈时,当你确认了这两个最亲密的关系后,冬子肯定意识到,自己是他们的儿子。

随后,读书生涯开始,这个定义的内涵变得复杂,比如相对于同学来说,相对于老师来说,你的身份就有了各种定义。

我是谁?

我是冬子,大名陈冬。

是陈林和芦花的儿子,是小葛老师的学生,等等。

第二个阶段,是情感阶段。

当冬子有了与同学的情感之后,感受到某种兄弟般的义气相投时,友谊的情感让他确认,自己是一个受别人喜欢的人,是一个有意义的人。

另一方面,当与燕子有那种说不清楚的默契之后,自己开始明白,自己是个男生,对方是个女生。

当自己与燕子在一起时,那种剧烈的心理洪流,让他认识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升起,觉得自己充满了斗志与期待,此时,冬子向一个男人开始转变。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当他开始萌芽爱情时,这个自己,就因为对方,变得非常具体起来。

自己的意义,就是让对方笑,让对方开心,让对方依赖,让对方崇拜,让对方摆脱不开自己。

真正的爱情,就是心底里有一个冲动:成为对方独一无二、缺一不可的人。

但这种确认又是如此脆弱,当到高中过后,两人分开,就渐渐地失去联系了。

多年后,冬子回味自己的初恋时,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

与其说人们怀念自己的初恋,不如说怀念自己的青春。

因为青春的自我,没有被完全定义,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与其说迷恋初次恋爱的对方,不如说是企图定义自己是一名有魅力的男人。

而初恋,在当时给你一种男人的假象,其实,你当时,只是个男孩,最多只能算一个男生。

当一个人把你当男人时,你突然有一种被夸奖的荣耀,突然有一种晋升档次的感觉,怎么不让人回味呢?

这就像小孩子,突然被人当成大人。

小时候总想长大,这个目标,很容易,一得就能得到。

但老了的人,总回想小时候,想回到童年,那就是妄想了。

时间不可逆,老来扮天真,也不行。

自从冬子失去与燕子的互动起,就开始有些茫然了。

在高中时期,他的成绩是不太好的。

毕竟他不是正考上容高的人,大姨是容高的教职员工,按政策,是可以照顾一个子女进容高的。

大姨的儿子成绩好,当然不用照顾,就把这个名额留给了冬子。

当然,这也是爹爹的意愿。

冬子从进高中那天起,就知道自己的成绩不太好,起点稍微低了些。

但他也没有完全荒废学业,在班上保持着中等偏下的水平。

除了父母的督促外,还有一点,他不能给大姨和爹爹丢脸。

爹爹在容城,在教育界,太有尊严,如同一座大山,即使只是这座大山的阴影,也会给冬子带来压力。

当时,班上有学习成绩比冬子还差的同学,家长会上,就有人拿冬子的事说话:“你看你,一个正取生,还赶不上陈冬这个插班生,人家是照顾进来的,成绩都比你考得好!”

甚至,这种家长的话,会影响冬子与同学的团结。

冬子呢,因为生长于被保护的环境之中,所以也就大度一些。

他总是发挥自己幽默的特长,以一种最高形式的搞笑:自嘲,来取得同学们的认同。

有人把冬子叫开心果,还有人给他一外号:搞笑冬哥。

这也成了冬子在同学中的名片之一。

除此之外,还有肉串冬哥,因为很多同学,都免费吃过冬子爸烤的羊肉串。

还有就是帅冬哥、义气冬哥,等等。

各种标签,给了冬哥定位自我的方便。

冬子曾经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定位自己最好的概念还是那句老话: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冬子经常一个人在深夜,在那个没电视的商店,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这本不是年轻人应该想的话题。

年轻人的成长,是不断探索或者说不断试错而成长的,也是一个不断寻找自身边界而定义自我的过程。

但冬子却很特殊,他以前的所有定位,都被摧毁了。

而摧毁他的,是命运,最后一根稻草,是廖苕货。

他父母离世了,那么,作为历史最长最为牢固的定位,儿子,已经失去对应物。

没父母的人,怎么还是儿子呢?

他初恋跟了别人,至今没有下落。

没有女朋友的男生,还算是男生吗?

他离开了同学,并且自己已经辍学,他已经不是任何人现实意义上的同学了。

他甚至,被人说,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那么,他开的烧烤摊,除了赚钱的目的外,没有任何形而上的意义了。

所谓的传承,冬子有可能连资格都没有。

当一个人的定义被完全摧毁后,社会的其它关系会重新建立。

但这个重新建立的前提是,至少有一种关系,与过去会有连续性。

比如,历史以来,葛校长一家对冬子的关系,就是这唯一现在的连续性。

但是,葛校长的不信任,把这种连续性也摧毁了。

冬子有时候想,难道我过去活的二十年,到今天都没有意义了吗?

其实,在另一边,葛校长,作为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也会思考人生的意义,也会问,我是谁。

但是,他的问题,是在哲学上思考的。

他与普通老人所不同的一点是理智。

他知道,时光不会倒流,光回味过去,毫无意义。

他原来其实是一个很前卫的人,表面严肃认真的生活下,没有压抑他那颗始终思考的内心。

他知道科学史上的一个假设。

这个假设他没跟身边任何人讲过,因为听起来有点无情。

假设,时光可以倒流,人可以向前穿越,回到八十年甚至一百年前,会怎么样?

这里有一个逻辑陷井,好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一个外国科学家提出来的。

假如你穿越回出生之前,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那么,你还会存在吗?

你是不是等于杀死了未来的自己?

如果你杀死了未来的自己,那么穿越回去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违反逻辑的事,不可能发生,葛校长一生信仰科学,当然明白,光回味过去,是老人的通病,其实有情感上的冲动,但是,是不理智的。

过去的美好,在于它的可能性。

当你年少时,你有可能成为很多种人,但今天,你只能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人的成长,其实是内涵变大,而外延减少的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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