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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1/7)

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

且说知县那日早衙,投文已过,也不退堂,就要去赴酌。

因见天色太早,恐酒席未完,吊一起公事来问。

那公事却是新拿到一班强盗,专在卫河里打劫来往客商,因都在娼家宿歇,露出马脚,被捕人拿住。

解到本县,当下一讯都招。

内中一个叫做石雪哥,又扳出本县一个开肉铺的王屠,也是同伙,即差人去拿到。

知县问道:“王屠!

石雪哥招称你是同伙,赃物俱窝顿你家,从实供招,免受刑罚!”

王屠禀道:“爷爷!

小人是个守法良民,就在老爷马足下开个肉铺生理,平昔间就街市上不十分行走,那有这事!

莫说与他是个同伙,就是他面貌,从不曾识认。

老爷不信,拘邻里来问平日所行所为,就明白了。”

知县又叫石雪哥道:“你莫要诬陷平人,若审出是扳害的,登时就打死你这奴才!”

石雪哥道:“小的并非扳害,真实是同伙。”

王屠叫道:“我认也认不得你,如何是同伙?”

石雪哥道:“王屠!

我与你一向同做伙计,怎么诈不认得?

就是今日,本心原要出脱你的,只为受刑不过,一时间说了出来,你不可怪我!”

王屠叫屈连天道:“这是那里说起?”

知县喝交一齐夹起来。

可怜王屠夹得死而复苏,不肯招承。

这强盗咬定是个同伙,虽夹死终不改口。

是巳牌时分,夹起,日已倒西,两下各执一词,难以定招。

此时知县一心要去赴宴,已不耐烦,遂依着强盗口词,葫芦提将王屠问成斩罪,其家私尽作赃物入官。

画供已毕,一齐发下死囚牢里,即起身上轿,到卢楠家去吃酒不题。

你道这强盗为甚死咬定王屠是个同伙?

那石雪哥当初原是个做小经纪的人。

因染了时疫症,把本钱用完,连几件破家伙也卖来吃在肚里。

及至病好,却没本钱去做生意,只存得一只锅儿,要把去卖几十文钱来营运度日。

旁边却又有些破的,生出一个计较,将锅煤拌着泥儿涂好,做个草标儿,提上街去卖。

转了半日,都嫌是破的,无人肯买。

落后走到王屠对门开米铺的田大郎门首,叫住要买。

那田大郎是个近觑眼,却看不出损处,一口就还八十文钱,石雪哥也就肯了。

田大郎将钱递与石雪哥,接过手刚在那里数明,不想王屠在对门看见,叫:“大郎!

你且仔细看看,莫要买了破的!”

这是嘲他眼力不济,乃一时戏谑之言。

谁知田大郎真个重新仔细一看,看出那个破损处来,对王屠道:“早是你说,不然几乎被他哄了,果然是破的。”

连忙讨了铜钱,退还锅子。

石雪哥初时买成了,心中正在欢喜,次后讨了钱去,心中痛恨王屠,恨不得与他性命相博。

只为自己货儿果然破损,没个因头,难好开口,忍着一肚子恶气。

提着锅子转身。

临行时,还把王屠怒目而视,巴不能等他问一声,就要与他厮闹。

那王屠出自无心,那个去看他。

石雪哥见不来招揽,只得自去。

不想心中气闷,不曾照管得,脚下绊上一交,把锅子打做千百来块,将王屠就恨入骨髓。

思想没了生计,欲要寻条死路,诈那王屠,却又舍不得性命。

没甚计较,就学做夜行人,到也顺溜,手到擒来。

做了年余,嫌这生意微细,合入大队里,在卫河中巡绰,得来大碗酒、大块肉,好不快活!

那时反又感激王屠起来。

他道是:“当日若没有王屠这一句话,卖成这只锅子,有了本钱,这时只做小生意过日,那有恁般快活!”

及至恶惯满盈,被拿到官,情真罪当,料无生理,却又想起昔年的事来:“那日若不是他说破,卖这几十文钱做生意度日,不见致有今日。”

所以扳害王屠,一口咬定,死也不放。

故此他便认得王屠,王屠却不相认。

后来直到秋后典刑,齐绑在法场上,王屠问道:“今日总是死了,你且说与我有甚冤仇,害我致此?

说个明白,死也甘心!”

石雪哥方把前情说出。

王屠连喊冤枉,要辨明这事。

你想此际有那个来采你?

只好含冤而死。

正是:只因一句闲言语,断送堂堂六尺躯。

闲话休题。

且说卢楠早上候起,已至巳牌,不见知县来到,又差人去打听,回报说在那里审问公事。

卢楠心上就有三四分不乐,道:“既约了绝早就来,如何这时候还问公事?”

停了一回,还不见到,又差人去打听,来报说:“这件公事还未问完哩。”

卢楠不乐有六七分了,想道:“是我请他的不是,只得耐这次罢。”

俗语道得好,等人性急。

略过一回,又差人去打听,这人行无一箭之远,又差一人前去,顷刻就差上五六个人去打听。

少停一齐转来回覆说:“正在堂上夹人,想这事急切未得完哩。”

卢楠听见这话,凑成十分不乐,心中大怒道:“原来这俗物一无可取,却只管来缠帐,几乎错认了!

如今幸尔还好。”

即令家人撤开下面这桌酒席,走上前居中向外而坐,叫道:“快把大杯洒热酒来,洗涤俗肠!”

家人都禀道:“恐大爷一时来到。”

卢楠睁起眼喝道:“呸!

还说甚大爷?

我这酒可是与俗物吃的么?”

家人见家主发怒,谁敢再言,只得把大杯斟上,厨下将肴馔供出。

小奚在堂中宫商迭奏,丝竹并呈。

卢楠饮了数杯,又讨出大碗,一连吃上十数多碗。

吃得性起,把巾服都脱去了,跣足蓬头,踞坐于椅上,将肴馔撤去,止留果品案酒,又吃上十来大碗。

连果品也赏了小奚,惟饮寡酒,又吃上几碗。

卢楠酒量虽高,原吃不得急酒,因一时恼怒,连饮了几十碗,不觉大醉,就靠在桌上齁齁睡去。

家人谁敢去惊动,整整齐齐,都站在两旁伺候。

里边卢楠便醉了,外面管园的却不晓得。

远远望见知县头踏来,急忙进来通报。

到了堂中,看见家主已醉,到吃一惊道:“大爷已是到了,相公如何先饮得这个模样?”

众家人听得知县来到,都面面相觑,没做理会,齐道:“那桌酒便还在,但相公不能勾醒,却怎好?”

管园的道:“且叫醒转来,扶醉陪他一陪也罢。

终不然特地请来,冷淡地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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