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2/7)
众家人只得上前叫唤,喉咙都喊破了,如何得醒!
渐渐听得人声喧杂,料道是知县进来,慌了手脚,四散躲过,单单撇下卢楠一人。
只因这番,有分教:佳宾贤主,变为百世冤家;好景名花,化作一场春梦。
正是:
盛衰有命天为主,祸福无门人自生。
且说汪知县离了县中,来到卢家园门首,不见卢楠迎接,也没有一个家人俟候。
从人乱叫:“门上有人么?
快去通报,大爷到了!”
并无一人答应。
知县料是管门的已进去报了,遂吩咐:“不必呼唤!”
竟自进去。
只见门上一个扁额,白地翠书“啸圃”两个大字。
进了园门,一带都是柏屏。
转过湾来,又显出一座门楼,上书“隔凡”二字。
过了此门,便是一条松径。
绕出松林,打一看时,但见山岭参差,楼台缥缈,草木萧疏,花竹围环。
知县见布置精巧,景色清幽,心下暗喜道:“高人胸次,自是不同?”
但不闻得一些人声,又不见卢楠相迎,未免疑惑。
也还道是园中径路错杂,或者从别道往外迎我,故此相左。
一行人在园中,任意东穿西走,反去寻觅主人。
次后来到一个所在,却是三间大堂。
一望菊花数百,霜英灿烂,枫叶万树,拥若丹霞,橙橘相亚,累累如金。
池边芙蓉千百株,颜色或深或浅,绿水红葩,高下相映,鸳鸯、凫鸭之类,戏狎其下。
汪知县想道:“他请我看菊,必在这个堂中了。”
径至堂前下轿。
走入看时,那里见甚酒席,惟有一人蓬头跣足,居中向外而坐,靠在桌上打齁齁,此外更无一个人影。
从人赶向前乱喊:“老爷到了,还不起来!”
汪知县举目看他身上服色,不像以下之人,又见旁边放着葛巾野服,吩咐且莫叫唤,看是何等样人?
那常来下帖的差人,向前仔细一看,认得是卢楠,禀道:“这就是卢相公,醉倒在此!”
汪知县闻言,登时紫涨了面皮,心下大怒道:“这厮恁般无理!
故意哄我上门羞辱。”
欲得教从人将花木打个希烂,又想不是官体,忍着一肚子恶气,急忙上轿,分付回县。
轿夫抬起,打从旧路,直至园门首,依原不见一人。
那些皂快,没一个不摇首咋舌道:“他不过是个监生,如何将官府恁般藐视?
这也是件异事!”
知县在轿上听见,自觉没趣,恼怒愈加。
想道:“他总然才高,也是我的治下,曾请过数遍,不肯来见;情愿就见,又馈送银酒,我亦可为折节敬贤之至矣!
他却如此无理,将我侮慢。
且莫说我是父母官,即使平交,也不该如此!”
到了县里,怒气不息,即便退人私衙,不题。
且说卢楠这些家人、小厮,见知县去后,方才出头,到堂中看家主时,睡得正浓,直至更馀方醒。
众人说道:“适才相公睡后,大爷就来,见相公睡着,便起身而去。”
卢楠道:“可有甚话说?”
众人道:“小人们恐难好答应,俱走过一边,不曾看见。”
卢楠道:“正该如此!”
又懊悔道:“是我一时性急,不曾分付闭了园门,却被这俗物直至此间,践污了地上。”
教管园的明早快挑水,将他进来的路径扫涤干净。
又着人寻访常来下帖的差人,将向日所送书仪,并那坛泉酒,发还与他。
那差人不敢隐匿,遂即到县里去缴还,不在话下。
却说汪知县退到衙中,夫人接见,见他怒气冲天,问道:“你去赴宴,如何这般气恼?”
汪知县将其事说知。
夫人道:“这都是自取,怪不得别人!
你是个父母官,横行直撞,少不得有人奉承;如何屡屡卑污苟贱,反去请教子民。
他总是有才,与你何益?
今日讨恁般怠慢,可知好么!”
汪知县又被夫人抢白了几句,一发怒上加怒,坐在交椅上,气愤愤的半晌无语。
夫人道:“何消气得!
自古道:破家县令。”
只这四个字,把汪知县从睡梦中唤醒,放下了怜才敬士之心,顿提起生事害人之念。
当下口中不语,心下踌躇,寻思计策安排卢生:“必置之死地,方泄吾恨!”
当夜无话。
汪知县早衙已过,次日唤一个心腹令史进衙商议。
那令史姓谭,名遵,颇有才干,惯与知县通赃过付,是一个积年滑吏。
当下知县先把卢楠得罪之事叙过,次说要访他过恶参之,以报其恨。
谭遵道:“老爷要与卢楠作对,不是轻举妄动的。
须寻得一件没躲闪的大事,坐在他身上,方可完得性命。
那参访一节,恐未必了事,在老爷反有干碍。”
汪知县道:“却是为何?”
谭遵道:“卢楠与小人原是同里,晓得他多有大官府往来,且又家私豪富。
平昔虽则恃才狂放,却没甚违法之事。
总然拿了,少不得有天大分上到上司处挽回,决不至死的田地。
那时怀恨挟仇,老爷岂不反受其累?”
汪知县道:“此言虽是,但他恁般放肆,定有几件恶端。
你去细细访来,我自有处!”
谭遵答应出来,只见外边缴进原送卢楠的书仪、泉酒。
知县见了,转觉没趣。
无处出气,迁怒到差人身上,说道:“不该收他的回来!”
打了二十毛板,就将银、酒都赏了差人。
正是:
劝君莫作伤心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话分两头。
却说浮邱山脚下有个农家,叫做钮成,老婆金氏。
夫妻两口,家道贫寒,却又少些行止。
因此无人肯把田与他耕种,历年只在卢楠家做长工过日。
二年前,生了个儿子,那些一般做工的,同卢家几个家人,斗分子与他贺喜。
论起钮成恁般穷汉,只该辞了才是。
十分情不可却,称家有无,胡乱请众人吃三杯,可也罢了。
不想他却弄空头,装好汉,写身子与卢楠家人卢才,抵借二两银子,整个大大筵席,款待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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