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下)(7/7)
卢楠道:“我沉冤十馀载,上官皆避嫌不肯见原。
陆公初莅此地,即廉知枉,毅然开释,此非有十二分才智,二十分胆识,安能如此?
今若以利报之,正所谓故人知我,我不知故人也,如何使得!”
即轻身而往。
陆公因他是个才士,不好轻慢,请到后堂相见。
卢楠见了陆公,长揖木拜。
陆公暗以为奇,也还了一礼。
遂教左右看坐。
门子就扯把椅子,放在傍边。
看官,你道有恁样奇事!
那卢楠乃久滞的罪人,亏陆公救拔出狱,此是再生恩人,就磕穿头,也是该的,他却长揖不拜。
若论别官府见如此无礼,心上定然不乐了。
那陆公毫不介意,反又命坐,可见他度量宽洪,好贤极矣!
谁想卢楠见教他傍坐,倒不悦起来,说道:“老父母,但有死罪的卢楠,没有傍坐的卢楠。”
陆公闻言,即走下来,重新叙礼,说道:“是学生得罪了!”
即逊他上坐。
两下谈今论古,十分款洽,只恨相见之晚,遂为至友。
有诗为证:
昔闻长揖大将军,今见卢生抗陆君。
夕释桁阳朝上坐,丈夫意气薄青云。
话分两头。
却说汪公闻得陆公释了卢楠,心中不忿,又托心腹,连按院劾上一本。
按院也将汪公为县令时挟怨诬人始末,细细详辩一本。
倒下圣旨,将汪公罢官回去,按院照旧供职,陆公安然无恙。
那时谭遵已省察在家,专一挑写词状。
陆公廉访得实,参了上司,拿下狱中,问边远充军。
卢楠从此自谓馀生,绝意仕进,益放于诗酒;家事渐渐沦落,绝不为意。
再说陆公在任,分文不要,爱民如子;况又发奸摘隐,剔清利弊,奸宄慑伏,盗贼屏迹,合县遂有神明之称,声名振于都下。
只因不附权要,止迁南京礼部主事。
离任之日,士民攀辕卧辙,泣声盈道,送至百里之外。
那卢楠直送五百馀里,两下依依不舍,欷减而别。
后来陆公累官至南京吏部尚书,卢楠家已赤贫,乃南游白下,依陆公为主。
陆公待为上宾,每日供其酒资一千,纵其游玩山水。
所到之处,必有题咏,都中传诵。
一日游采石李学士祠,遇一赤脚道人,风致飘然,卢楠邀之同饮。
道人亦出葫芦中玉液以酌卢楠。
楠饮之,甘美异常,问道:“此酒出于何处?”
道人答道:“此酒乃贫道所自造也。
贫道结庵于庐山五老峰下,居士若能同游,当恣君斟酌耳!”
卢楠道:“既有美酝,何惮相从!”
即刻到李学士祠中,作书寄谢陆公,不携行李,随着那赤脚道人而去。
陆公见书,叹道:“悠然而来,俺然而去,以乾坤为逆旅,以七尺为蜉蝣,真狂士也!”
屡遣人于庐山五老峰下访之,不获。
后十年,陆公致政归田,朝廷遣官存问。
陆公使其次子往京谢恩,从人遇之于京都,寄问陆公安否?
或云遇仙成道矣。
后人有诗赞云:
命蹇英雄不自繇,独将诗酒傲公侯。
一丝不挂飘然去,赢得高名万古留。
后人又有一诗警戒文人,莫学卢公以傲取祸。
诗曰:
酒癖诗狂傲骨兼,高人每得俗人嫌。
劝人休蹈卢公辙,凡事还须学谨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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